輕輕沖趙天龍和張松齡兩個點了點頭,他轉身去重新對戰術做局部調整。聽聞有入雲龍這麽一個槍法騎術俱是超流的絕頂高手負責帶隊收拾黃胡子那邊的輕機槍,馬賊們士氣瞬間暴漲。他們或者舉起酒袋,遙遙地向趙天龍緻敬。或者圍在周黑炭附近,大談特談擊敗黃胡子之後如何複仇。但是,論是哪個,都沒覺得周黑炭的安排有什麽不妥當。更沒任何人覺得大夥需要向趙天龍和張松齡二人表示一下感謝。仿佛趙天龍和張松齡原本就該主動請纓去馬踏機槍一般,哪怕接受這項任務的人十有**會被機槍打成馬蜂窩!
這是馬賊行的老規矩。現帳現結,概不賒欠。誰都不欠誰,誰也不會平白故對誰做出犧牲。白天的時候,黑胡子沒有選擇将入雲龍和小胖子兩個交給日本人,而是帶着大夥硬抗了鬼子和僞軍。現在,入雲龍和小胖子兩個就有義務爲黑狼幫踏機槍。天公地道,童叟欺!
“等開戰之後,你先别忙着往上沖!”趁着黑胡子及其屬下正說得熱鬧的時候,張松齡從腰間拔出短刀,拉着趙天龍探讨戰術,“日本鬼子的輕機槍操作起來很麻煩,黃胡子的人剛接到手,不一定用得熟!他們如果把三挺機槍集中使用,很容易因爲副射手裝填夾不及時,出現火力斷檔。如果他們不把三挺機槍集中起來使用,每個火力點又會顯得太單薄……”
這種簡單的敵我情況分析,在特務團是家常便飯,張松齡做過不計其數,所以三兩句話,就讓趙天龍聽了個通透。而趙天龍的馬上奔襲經驗也遠非常人能比,聽完張松齡的陳述,立刻低聲回應,“如果是第一種情況,當聽到機槍響後數十個數,便是最佳出擊時間。隻要黃胡子的人不提前看穿咱們的想頭,我就有五成把握殺到機槍跟前!”(注1)“關鍵是選擇地形,如果能與正面的弟兄形成夾角,把黃胡子的人……”張松齡點點頭,繼續補充。
趙天龍微微一笑,搖着頭說道:“這點你大可放心,黑炭頭和我都是本地人,黃胡子是打東北那邊過來的。待會我去跟黑炭頭說,咱們先去挑好了位置,坐等黃胡子上門!”
如此一來,即将爆發的戰鬥雖然敵我之間衆寡懸殊,我方卻也未必沒有獲勝的希望。隻是……,張松齡心中沉甸甸的,總覺得日本人撤得太及時了一些。但這種純粹的直覺沒有任何情報支撐,他縱使說出來也法令周黑炭放棄作戰計劃,隻會平白地影響自家士氣。
“放心好了!”見到張松齡欲言又止的模樣,趙天龍還以爲他是爲自己的安危擔憂,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低聲安慰,“能打到老哥我的人還沒出生呢。況且還不是有你在打掩護麽?!我白天時瞧見周黑炭身邊有人拿着水連珠,這就過去幫你去要一支過來。等會兒你趕緊熟悉一下這槍,這槍甭看粗笨,實際上不比三八大蓋兒差哪去!”
張松齡的三八槍裏邊子隻剩下了三顆,論如何節省都再也支撐不起一場戰鬥。因此隻能點點頭,任由趙天龍去找周黑炭交涉。[
對于小胖子的槍法,馬賊們先前有目共睹。故而誰也沒有多廢話,非常爽快地将一把八成新的水連珠和半袋子高價買來的子交給了他。看看時間已經差不多,周黑子沖衆人打了個招呼,第一個飛身上馬。弟兄們陸續跳上坐騎,策馬跟在了他的身後,轉眼間,就将幾十座灑滿了酒水的新墳丢在了黑夜裏。
四十裏的路隻夠戰馬跑上半個多小時,大約在淩晨三點前後,衆人來到了一片寬闊的針葉林帶附近。按照在途中跟趙天龍兩個探讨的标準,周黑子先騎着坐騎在樹林邊緣兜了一小圈,然後用手朝最黑暗的某個位置指了指,大聲道:“那邊,待會兒大夥跟我我進林子。龍哥帶着剛才挑出來的弟兄去西南角。咱們天亮時戰場上再見!”
“天亮時戰場上見呐!”馬賊們哄鬧着,紛紛策動坐騎走向樹林。仿佛即将到來的惡戰,是一場擺滿了佳肴和美酒的盛宴般惬意。
此等視死如歸的勇氣,令張松齡這個來自正規軍的“老兵”都感到羨慕。如果重新組建的特務團能招募這些馬賊入伍,幾乎稍做整訓,就可以重現當年鋒芒。而從兄弟部隊抽調人手或者臨時補充壯丁入伍的話,後續工作就要艱難許多。特别是第二種方式,簡直等同于重新打造一支軍隊。沒有一年半載的苦練,根本承擔不起特務團的輝煌曆史。
正暈暈乎乎地想着,趙天龍已經将他的馬缰繩拴在了樹幹上。随手遞過一塊酸奶豆腐,低聲命令,“你慢慢嚼着,我幫你把馬嘴巴捆上。如果覺得累了,就靠着熟眯一小會兒。黃胡子估計不到天亮找不到這兒,即便找到這兒,也不敢貿然發起進攻!”(注3)“嗯!”張松齡感激地點點頭,将奶豆腐叼在嘴裏。抱着三八槍和新到手沒多久的水連珠下馬。兩杆槍在外形和重量上相差都有點懸殊,他需要多花一些心思去熟悉後者。
被分到入雲龍麾下的二十三名馬賊也陸續進入樹林,不用任何人指揮,便熟練地撕下各自的衣服下擺,将戰馬的嘴巴牢牢封住。與主人相伴多年的坐騎本能地察覺到會有危險的事情發生,順從接受了人類的擺布。隻是一雙大眼睛始終呼溜溜地轉動着,裏邊寫滿了焦灼和不安。
先前奉命去給二當家收屍并順帶打探敵情的老九也在奇襲隊伍之列,收拾完了他自己的坐騎之後,靈狐一般閃到了張松齡身邊,“這位兄弟,你真的跟鬼子大部隊交過手?”
“嗯!”張松齡一邊繼續擺弄水連珠,一邊輕輕點頭,“打了小半年,從北平一直打到娘子關。”
“那你身上的傷…”老九是個很健談的人,怪總是被派出做斥候,“小鬼子打的!”
“你說這兒!”張松齡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家脖頸子,那裏有一處很明顯的傷疤。平素需要把領子系得很緊才能蓋住,今天騎馬跑得太熱,沒顧得上蓋,就完全被别人看到了眼睛裏。
“嗯!”老九點點頭,帶着幾分羨慕回應。“什麽槍的子,打得這麽狠!”
“這塊鬼子拿刺刀挑出來的,重倒是不重,就是後來沒愈合好!”
再稍微偏一點兒,就是大動脈。老九聽得倒吸冷氣,“你槍法那麽棒,怎麽還讓鬼子近了身!”
“他們的槍法也很好,并且相互之間配合得更熟練。”張松齡沒時間從頭解釋這個問題,隻好撿關鍵總結,“小鬼子隊伍裏頭,老兵特别多。個個經驗都非常豐富,你一開槍,他們就三四個人合力打你一個……”
“那你們不會三四個打…”沒等張松齡把話說完整,老九快速打斷。搶了一半兒,又意識到了問題所在,吐了下舌頭,自己補充,“那得平時就配合得非常熟練才行。估計你們平時也都跟張小六子的兵一樣,連槍都很少正經摸。不,不是,我不是說你本人。我是說,我是說,咱們中國的軍隊,大多數都很爛。反正,反正我見到過的,一個比一個爛!”[
後半句話,讓張松齡很是語。但他又很難反駁對方。畢竟以他的親眼所見,如今中**隊裏,象特務團這樣肯認真訓練,認真打仗的,實在非常稀缺。而這些訓練最刻苦,打仗最拼命的隊伍,卻又總被長官們第一個送上前線,以各種奇妙的理由消耗在鬼子的優勢炮火中!
第十七師,楊虎城教導團,還有從幾千裏之外趕來勇赴國難的川軍弟兄……,中**隊當中其實真的不缺敢于赴死者。但他們的性命,卻總被白白地犧牲。當這些最勇敢的弟兄都被當作消耗品用光之後,上頭再想出什麽一戰扭轉乾坤的妙計,也法順利執行了。于是,日本鬼子就高歌猛進,從北平打到南京,從南京再打到武漢……
這其中肯定有什麽地方出了毛病,具體在哪裏,張松齡脫離隊伍這半年多來,其實一直在想,在努力地想。隻是,他卻想不出,或者說,潛意識裏努力在逃避一個答案。
如果腦瓜仁壞了,四肢再健康也是白搭!抱着水連珠沉沉睡去之前,他依稀聽見有聲音在自己耳邊說道。
注1:歪把子的射速爲一分鍾一百五十發子。而鬥爲六個夾,總計三十發容量。有經驗的射手會點射攻擊視野裏的目标,沒經驗的射手,十幾秒内,就會把子摟光。
注2:水連珠,俄制莫辛納甘189130式步槍。十月革命後随着白俄潰兵大批量流入中國。馮玉祥和孫中山也都從蘇聯得到數萬支。精确射程在七百米左右,不及三八大蓋兒,但殺傷力超過後者。可一次壓入五發子,然後單發射擊。
注3:奶豆腐,即幹奶酪。内蒙古特産,幹透的奶酪硬度接近于磚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