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盯着我幹什麽?!”張松齡憤怒地質問,右手虛按在盒子炮上,随時準備拔槍。此處距離黑石寨甚近,如果開槍的話,肯定會引起城内小鬼子和僞軍的注意,進而影響到他的整個刺殺行動。但是如果不動用槍支,光是從敵我雙方身材上的差距上看,張松齡就知道自己沒有絲毫勝算。
“哼!”黑鐵塔從鼻孔中發出一聲冷哼,雙腿輕輕夾了下馬腹。胯下黃骠馬如同明白主人心意般,也仰起頭來,驕傲地嘶鳴了一聲,撒腿跑遠。
張松齡追也不是,不追也不是。單手撐在馬鞍旁,騰出另外一隻手輕輕抹汗。短短的幾秒鍾對峙,給他帶來的壓力卻絲毫不弱于過去所經曆的任何一場戰鬥。并且潛意識裏有個聲音非常直接地告訴他,剛才如果雙方交手,他沒有任何勝算。
“嗨依也也赫依也也也,哎依也也依喲歐歐烏歐歐吼嘿依也也赫依喲……”幾句沒有歌詞的長調順着風傳來,驕傲到了極點,也豪邁到了極點。張松齡又朝對方即将消失的背影看了一眼,撇了撇嘴,小聲叫罵:“什麽世道!當土匪居然也當得這麽嚣張!”
罵完了,又在心中暗暗告誡自己,千萬别小瞧了草莽中的豪傑。假若漢奸朱二身邊的四大金剛當中,能有一人的身手與剛才那名黑鐵塔比肩,接下來的刺殺行動,恐怕就要平添許多變數。
心中有了警覺,他做事就越發地小心。将黑石寨通往烏旗葉特前旗的道路前半部分反複走了四五遍,才從道路兩側一百米範圍内的數十個隐蔽地點當中,挑出了四個最适合打伏擊的位置。然後又經過一番仔細比較,去掉了距離黑石寨最近和最遠的兩處,将剩餘的兩處地方用野花做了标記。準備作爲刺殺行動的首選和備用地點。
時間在忙碌中過得飛快,當張松齡将長短槍支再度尋了隐蔽處藏好,太陽也就落到了草海邊緣。金黃色日光貼着草尖掃過來,将天和地照得瑞彩紛呈。他在流蘇般的陽光中活動了幾下筋骨,踏着牧歌往黑石寨方向返。
到了此時,張松齡終于可以偷出幾分閑情來,欣賞一下草原的壯美了。蒼穹如同大鍋一般從頭頂倒扣下來,扣在一望際的綠色海洋上。遠處隐約可見幾座小山,矮矮的随時都可能被草lng吞沒。孤零零的大樹上面,成群的鳥雀叽叽喳喳,淺吟低唱。忽然有幾聲牧歌傳來,鳥鳴聲立刻成了伴奏。而當悠長的牧歌聲被風吹遠之後,草lng起伏,露出一團又一團火焰般的花簇。[
點點花簇如大海上的繁星,其中最明亮的一顆,便是孤獨的黑石寨。城如其名,四面圍牆都是黑色的石頭所搭建,低矮的城牆下,還淩亂地擺放着數以萬計的黑色石頭。大大小小,滿臉滄桑。不知道在草原深處沉睡了多少年,也不知道看見了多少滄海桑田的變遷。
正如餘老四等人介紹的那樣,黑色石頭爲黑石寨獨家所有。離開城牆五十米,便再找不到同樣顔色的石塊。甚至連幾十裏外的小山,也都與城牆不是同一顔色。它們在夕陽下大多數呈紫紅狀,就像一塊塊風幹了的牛肉。而黑石寨的城牆和城牆周圍,卻是溫潤的墨色,黑得醒目,黑得通透,黑得壓抑而蒼涼。
張松齡不喜歡這種低沉的黑色,策馬環城半圈兒,他見将目光投向城西二裏半處的巨石圈。這是當地人眼裏,除了城牆之外的另外一處名勝。蒼涼與附近的城牆相映成趣,而雄壯處又遠遠勝之。張松齡用眼睛粗略瞄了瞄,發現最小的一塊石頭挑出來,恐怕也有十幾噸重。而稍大些的石塊則足足有五米高,三米寬,象一片片牛舌酥般,筆直地樹立在天與地這座大熔爐當中。
十幾塊巨石圍成一個渾圓的圈子,頭頂上扛着同樣巨大的石塊爲梁。遠遠地看去,就像一個巨大的牲口圈。而如此龐大的牲口圈,恐怕隻有鲲鵬和霸下才配得上。(注1)“恐怕這是古人用來祭天的場所,真不知道他們怎麽把如此巨大的石塊拖到一起的?!”憑着教科書上東鱗西爪的知識,張松齡斷眼前巨石圈應該是個祭壇。隻不過年代相隔太久遠了,人們早已經忘記了它的用途,所以才任由它的表面上爬滿了地衣和苔藓。
正準備進入到裏邊看個仔細,忽然間,祭壇中間冒出了一股黑色的濃煙。緊跟着,上午時聽到過的那個嚣張的長調,又從石塊後響了起來,“嗨依也也赫依也也也,哎依也也依喲歐歐烏歐歐吼嘿依也也赫依喲……”
“又是這厮,簡直陰魂不散!”張松齡警惕地跳下馬,彎腰從地上撿了一根不知道丢在那裏多少年的爛木頭,舉在胸前。巨石圈裏唱歌的人,也聽到了外邊的馬蹄聲。停止高歌,牽着戰馬從巨石後閃出。看到來人是張松齡,他迅速向後退了一步,用石塊擋住自己鐵塔般的身軀。然後瞪圓了眼睛,厲聲喝問,“小子,你老跟着我幹什麽?!”
“跟着你?!我很閑麽?!”張松齡不屑地撇嘴,“莫非這石頭圈是你家蓋的,别人就不能順路過來看看?!”
“當然不是!”黑鐵塔被問得一愣,順口回答。随即,放下按在腰間的手,重新上下打量張松齡。待發現對方手中隻拿着一根爛樹杈做防身依仗,忍不住啞然失笑。搖了搖頭,拉出坐騎,毫不猶豫地朝西方走了。
“嗨依也也赫依也也也,哎依也也依喲歐歐烏歐歐吼嘿依也也赫依喲……”詞長調又響了起來,象掃過草原的晚風,嚣張而又蒼涼。
注1:鲲鵬,傳說中的大鳥。幼年爲鲲,魚形。成年爲鵬,鳥形。翅膀張開有幾千裏大小。霸下,傳說中巨大的烏龜,能背負三山五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