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臉!”話音剛落,周圍立刻響起一陣憤怒地斥罵。 先逼着張松齡給他決鬥,然後又放着人家答應的步槍和手槍不選,偏偏選擇了馬刀!整個遊擊隊上下有誰不知道,騎術和刀術是張胖子的弱項?特别是馬刀,他與趙天龍結識之後才開始向後者學藝,哪怕二十四小時不停地練習,全部用刀時間加在一起也不到兩年。而尤拉營副,卻曾經是不折不扣的哥薩克騎兵出身,自打會走路時就跟馬刀爲伴,浸淫在騎術上的時間已經超過了張胖子的年齡!
尤拉營副對周圍斥罵聲充耳不聞,屁股頂着木牆向前擠了擠,挺直腰,撇着嘴,七個不服八個不忿,“怎麽,張代理隊長不敢答應麽?既然你剛才接受了我的挑戰,就應該想到,我不會傻到拿你最擅長的來比!”
“有什麽不敢的?!”張松齡搖搖頭,冷笑着回應。“你現在就可以讓你的人把列昂放開,我派人回去取戰馬!”
說着話,将目光向營門外轉了轉,沖着滿臉惶急的小巴圖喊道:“巴圖兄弟,麻煩去回山頂營地一趟,把我的大白馬牽過來!”
“大隊長......!”小巴圖本能地大聲勸阻,目光與張松齡的目光想接,卻從後者眼裏看到了不容置疑的決然。隻好咬了咬牙,轉身朝山頂跑去。
張松齡目送他離開,又迅速将頭轉向其他弟兄,“這裏已經沒什麽事情了!大夥要是不想看熱鬧,就盡管回山上睡覺。要是想看熱鬧的話,麻煩幫忙清理一下場地,順道點一些火頭起來!”
怎麽有人肯這個節骨眼兒上轉身離去?衆人呼啦啦一股腦湧回國際營的駐地,七手八腳開始清場。趁着這個功夫,張松齡向前快走了幾步,将尤拉的幾名黨羽推開,動手去解列昂身上的繩索。衆鬧事者不情願失去列昂這個最後的人質,趕緊用目光向主心骨尤拉請示。卻發現後者已經解下了腰間的所有手榴彈,開始慢慢活動手腳,熟悉地形,根本沒功夫再管列昂的死活。
“行了,别給他使眼神了!”張松齡沖着幾名鬧事者笑了笑,大聲嘲弄,“有什麽話,直接問不就行了麽?何必這麽費勁?”
“把列昂放了!張代大隊長是個有信譽的人,想必不會把說過的話再吞回去!”也許是因爲勝券在握,尤拉營副此刻倒也顯出了幾分枭雄之色。狠狠地瞪了麾下的死黨一眼,大聲命令。
“吞回去有怎麽樣,你根本就是在耍賴!”小列昂手上的繩子還沒完全解開,嘴巴剛剛恢複了自由,就大聲叫嚷,“胖子,你别比跟他比馬刀。我來!今晚上的事情,全是因爲我一時疏忽而起。我自己闖出來的禍,自己來彌補!”
“比槍法,你還有機會赢。比馬刀,你不是我的對手!”尤拉營副不屑地看了他一眼,傲然說道。“想必你也不願意自己一錯再錯,拖累得張胖子不得不兌現辭職的諾言吧!還是老老實實地坐旁邊歇一歇,别再胡亂給自己攬事情做,給别人添麻煩了!”
“你——!”小列昂被氣得眼前發黑,差點沒一頭栽倒。論槍法,在整個遊擊隊裏頭他隻佩服張松齡和趙天龍兩個,但是論馬刀,周圍比他強的人就太多了。光是在一個國際營,恐怕就能拉出十五六人來。而在這十五六人當中,尤拉營副肯定是穩居前三,遠遠甩了他不知道多少條街。
“行了,你先活動活動筋骨,别讓繩子勒傷了血脈!”張松齡手疾眼快,一把攙住小列昂的腋窩,另外一隻手加速扯斷最後幾條繩索。“他今天處心積慮,就是爲了找到機會對付我!你要是替我上場,即便打赢了,他也會另有一套說辭!”
小列昂剛才雖然嘴巴被堵着無法開口說話,卻親眼目睹了張松齡和尤拉的整個交涉過程。想了想,重重地點頭。“那我就在這裏看着,看你如何收拾他!”
張松齡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将他推到一邊,不再說話。雙腳也開始慢慢在雪地上挪動,仔細檢測場地的具體情況。周圍正在忙碌着的中俄士兵見狀,都主動讓開道路,以便自家年青的大隊長能夠做充分準備。當遇到尤拉踱到身邊,則故意來回晃動身體,盡可能地給此人制造麻煩。
然而這裏畢竟是國際營的日常駐地,作爲營副的尤拉早就對周圍的一草一木了然于胸。之所以邁動雙腿走來走去,隻是爲了活動筋骨,順便将周圍的情況和自己腦海裏的記憶互相印證而已。因此根本不在乎戰士們刻意制造的那些小麻煩,甚至還有幾分洋洋自得,把這些當作了大夥對張松齡沒有信心的具體表現。
待到雙方都把場地熟悉完畢,張松齡的白龍駒也被小巴圖牽了過來。老鄭指揮着大夥在剛剛清理出來的場地周圍點起了十幾堆篝火,将整個營地照得一片通明。被推舉爲裁判的一中隊副老侯則站在靠近場地中段偏右側位置的一個最大的火堆旁,拎着一把信号槍,滿臉遲疑。
被戰士們滾成團推到周圍堆起來的積雪将火光反射回去,照在人臉上,照出每個人眼睛裏的擔憂。這場筆試太不公平了,張胖子簡直是以自己之短,擊尤拉之長。而尤拉營副素來又以心黑手狠而聞名,萬一被他找到機會.......
正忐忑不安間,卻又聽見尤拉營副大聲喊道:“我有個要求,必須得說在前頭!”
“請!”正在輕拍着白龍駒脖子與坐騎交流感情的張松齡擡頭看了他一眼,用一個字來回答。
“馬背上揮刀,難免會出現誤傷。如果不小心傷到了你,其他人不能找借口報複!”尤拉心中大喜,搶在衆人出言勸阻之前,迅速提出條件。
“好!”張松齡依舊隻用一個字作答,單腳踩住馬镫,開始做最後的調整适應。
“我們不用訓練用刀,用真家夥!”一絲難以察覺的冷笑,慢慢浮上尤拉的嘴角。轉身抽出一邊哥薩克軍刀,他背對着所有人大聲說道。
周圍立刻又響起一陣喝罵,無論中國籍戰士,還是白俄戰士,個個義憤填膺。“不行!”“你到底想幹什麽?!”“不要臉!有本事你跟張隊長比槍法!”“比槍法,隔着兩百米對着開火,看你到底是怎麽死的!”
“他不敢,他隻敢占胖隊的便宜!”
“懦夫,不折不扣的懦夫!”
一片斥罵聲中,就連尤拉營副的幾個死黨,也撐不住了,都下意識地将身體朝旁邊挪了挪,仿佛怕被他給傳染了一般。
尤拉營副的心理素質卻遠非常人能及,根本不理睬周圍的斥罵,隻管鼓起全身的勇氣盯着張松齡,盯着對方的眼睛,一眨不眨。
張松齡好像有點吃驚,但很快神情就恢複了正常,目光在尤拉營副的全身上下掃了一圈,仿佛第一次認識此人般,笑着點了點頭,第三次用一個字來回答所有問題,“好!”
“那就請你上馬!”尤拉營副被看得心裏非常不舒服,丢下一句話,轉身奔向自己的坐騎。那是一匹墨雲骢,由當地最高大的遼馬與頓河馬雜交而來,毛色純黑,體形非常雄壯。當身材瘦高的尤拉往馬背上一跳,立刻被映襯得戾氣畢現,一人一騎如同地獄裏冒出來的幽靈般,隻有牙齒冒出陰森森的白光。
反觀張松齡和他胯下的白龍駒,就有些顯得太過柔和了。人長了一張胖胖的圓臉,看上去像個鄰家大男孩。胯下的坐騎也是溫順模樣,大敵當前居然沒被激發出什麽野性。在自家主人的催促下緩緩提速,如同一縷微風般,迎面向幽靈騎士吹了過去。
“加油,胖隊加油!小白龍加油!”小巴圖等人帶頭叫喊了起來,替張松齡和白龍駒打氣。
“加油,加油,張隊長加油!”老鄭,列昂,還有周圍的各族戰士齊聲附和,手臂上下揮舞,恨不得在白龍駒屁股上猛拍幾下,催促它盡快進入角色,别再慢吞吞地耽誤戰機。
然而白龍駒身上卻依舊沒有絲毫臨戰的激動,依舊優雅地邁着小步,像春天的風一樣,跑得不疾不徐。
“該死!這是一匹貴族馬!”隊伍中幾個熟悉馬性的蒙古族戰士急得腦門上見了汗,伸出巴掌用力拍自己大腿。
貴族馬是馬場專門爲大人物培養的良種,體形俊美,脾氣溫順,跑動時脊背起伏小,步伐距離均勻,并且從不會發脾氣摔傷主人。适合作爲官員彰顯身份的座駕,或者淑女們展現風姿的襯托,但是唯獨不适合沙場對決。太難進入興奮階段,太難從氣勢上壓制住對手的坐騎,太難在關鍵時刻突然爆發,幫助主人給對手緻命一擊。除非周圍有另外的馬匹引導着它,利用群居動物的天性,給予它足夠的示範。
以前張松齡騎着白龍駒作戰,都是跟大隊人馬混合在一起,其中很多還是同樣不以加速能力和興奮度見長的蒙古馬,所以大夥根本沒機會看出這匹坐騎的弱點來。而今天,對上了白俄馬賊精心培育的烏雲骢,則立刻被比的相形見绌!
尤拉營副的經驗非常豐富,目光也非常毒辣,發覺張松齡胯下的坐騎進入角色緩慢,立刻把握住了機會。雙腿朝胯下烏雲骢腹部狠狠一磕,連人帶馬騰空而起,如同惡鬼般從高處撲将下來,哥薩克長刀直劈張松齡面門。
張松齡不得不舉刀招架,撩開對方必殺一擊,然後頗爲吃力地翻轉手臂,化解掉來自半空中的沖擊力。金鐵交鳴,火星像飛花碎玉般四下亂濺。沒等他來得及反攻,尤拉營副的刀刃已經又斜切了過來,借助馬匹沖刺的慣性,直奔他的小腹。
張松齡不得不豎起刀身硬擋,摩擦聲令人牙酸,火花成串地落下,牽動無數雙關切的眼睛。兩匹戰馬迅速錯開半個身位,尤拉反手揮刀,狠抽張松齡脖頸子。張松齡憑着直覺低頭,軍帽被掃飛,幾縷烏黑的短發飄飄蕩蕩,頃刻間,被夜風吹得不知蹤影。
“小心!”衆人的提醒這時候才響了起來,充滿了關切與擔憂。兩匹戰馬的距離越拉越遠,超過刀身和手臂加在一起的長度。第一回合,張松齡被動至極。對方連攻三招,他卻連一招還手的機會都沒有。
“換馬,換馬!”小巴圖等人大聲叫喊,提醒擔任老侯打斷比試。白龍駒在這種一對一厮殺中太吃虧了,張松齡即便換乘一匹陌生的坐騎,也不至于被打得無法還手。
一中隊副老侯爲難地擡起頭,向張松齡的背影看了看,卻沒得到後者的任何命令。正在猶豫着該不該遵從小巴圖等人的提議,強行終止比賽,國際營營長列昂已經三步并作兩步沖了過來,一邊跑,一邊大聲叫喊,“停止,趕緊把比試停下來,否則張隊長肯定要吃大虧!”
“停,停止!”一中隊長老鄭也沖向老侯,準備越俎代庖,強行終止這場沒有任何意義的決鬥。然而沒等他和列昂兩人沖到地方,尤拉和張松齡已經各自将坐騎兜回,面對着面,再度高高地舉起了馬刀。
一百米,五十米,十米。兩匹馬相對加速,四秒種不到,就再度于半途中相遇。還是尤拉搶先出手攻擊,張松齡被動防禦。左遮右擋,空氣中到處都是火星,武器碰撞聲響得令人揪心。
擔任裁判的老侯兩眼僵直,身體一動不動。已經沒法将比賽停下來了,雙方都已經殺出了真火。此刻強行發出命令,隻會幹擾張松齡的心神,将其徹底推上絕路。
也沒有人再大聲給張松齡鼓勁了,各族戰士在不知不覺中,都緊緊閉上了嘴巴,眼睛死死頂着半空中飛舞的兩把鋼刀,唯恐錯過每一個瞬間。忽然,有一串血珠濺到了地面上,然後又是一串。怒吼聲在一片沉寂中轟然而起,驚雷般滾過全場,“住手!快住手,你敢傷到胖隊,我們将你碎屍萬段!”
“住手,尤拉,我們準許你帶國際營走!趕緊住手!”周圍的人大聲叫嚷着,大聲威脅着,也不管自己能不能兌現承諾,有沒有權力替國際營做主。
戰馬的影子忽然分開,張松齡一隻手捂着左肩,滿臉痛楚。尤拉營副胸前的棉襖也開了花,滲出大片的殷紅。二人回頭互相瞪了對方一眼,然後不服氣地相互揮刀威脅。緊跟着,兩匹戰馬之間的距離越跑越遠,周圍所有叫嚷聲都被噎回了嗓子眼兒裏,每個人都目瞪口呆。
受傷的居然不止是張松齡,占盡場上優勢的尤拉,受的傷好像比他還嚴重。天哪!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情?每個人的大腦都開始高速倒轉,試圖從記憶裏将最關鍵的畫面找出來,然而,大夥卻隻找到了一連串火星,和刺耳的刀身碰撞聲。
沒等他們從震驚中回過神來,尤拉營副已經第三次開始加速,一雙三角形眼睛裏,湧滿了野獸被逼上絕路時才有的瘋狂。張松齡的身影移動速度也比先前提高了一倍,白龍駒好像在人血的刺激下,終于進入狀态。四蹄張開,宛若一道寒冷的閃電。
尤拉營副胸前淌滿了他自己的血,頭發也被汗水濕透,牢牢地粘在了腦門子上。他的一隻手舉着哥薩克馬刀,另外一隻手捂在自己胸前。兩隻三角眼則死死盯着張松齡,仿佛野獸盯着自己的獵物。八十米、五十米、十米,忽然間,他按在胸前的手猛然向前一揮,“去死!”伴着憤怒地咆哮,有個黑乎乎的東西,直奔張松齡雙目之間。
“無恥!”“耍賴!”所有人都大聲發出譴責,包括尤拉自己的死黨。馬賊們雖然心黑手狠,做事沒有底線,卻也無法容忍這種下作的行爲。然而呐喊聲無法擋住“暗器”的飛行,況且雙方距離已經如此之近。張松齡隻是在黑影砸中自己面門前的最後關頭才勉強做出了反應,将頭快速後仰,身體也緊跟着向後做大幅度傾斜。
尤拉發出的暗器貼着他的鼻子尖飛了過去,落在身後被凍硬的土地上,發出一聲脆響。張松齡重心全失,整個胸口都暴露于對手的刀下。
三角眼尤拉毫不猶豫地舉刀下切,準備直接将張松齡開腸破肚。“完了!”小巴圖和老鄭等人同時閉眼,全身上下一片冰冷。就在此時,張松齡因爲身體後仰而不得不探向戰馬側前方的鋼刀,突然以人眼來不及反應的速度斜撩了回來,半空中迎住尤拉全力下劈的手臂!
“噗!”聲音清晰得令人恐怖。尤拉的哥薩克馬刀落在了張松齡的肚子上,将棉襖割出一條長長的口子,然後帶着小半條胳膊,無力地落下。
“啊——!”三角眼尤拉大聲慘叫,身體在馬背上搖搖晃晃。兩匹戰馬錯镫而過,張松齡重新在馬背上挺直身體,毫不猶豫地揮臂後掄——
“噗!”又是一記恐怖的聲響,在衆人瞪圓的眼睛裏,尤拉的頭顱高高地飛了起來,拖着長長的一道血光,半空中快速滾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