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心積慮設計的陰謀終于得逞了,吳天賜得意之餘,全身上下的神經都松懈了下來。聽着,聽着,就迷迷糊糊的進入了夢想。連最後酒宴什麽時候結束,是誰把自己抗進了遊擊隊用來招待貴客的氈包的,都不清楚。隐約隻記得在後半夜,好像有人把自己的貼身警衛員小孫和勤務兵小王都叫了出去,然後又有人進來往自己嘴裏灌了一壺據說是可以解酒的熱奶茶。等到真正清醒過來時,卻已經坐在了一個帶着棚子的馬車上。寒風從車門縫隙吹進來,凍得兩隻鼻子眼兒裏一片冰涼。
“小孫,咱們這是要去哪?” 吳天賜猛一個翻身坐起來,習慣性地向自己的貼身警衛員詢問。這個警衛員是他從原先的老部隊帶過來的,忠誠度非常可靠。吳天賜隻要外出,一定會帶上他,從不肯讓此人與自己之間的距離超過十步。
但是今天,向來認真負責的心腹衛士小孫卻不知道跑哪裏去了,馬車裏隻有勤務兵小王。殷勤地從安置在馬車中的銅火盆兒旁解下塊熱乎毛巾,一邊替他擦臉,一邊小心翼翼地回應道:“孫哥剛才被營長叫去問話了,這會兒還沒回來。咱們現在要去喇嘛溝,今天早晨出發時,營長見您睡得熟,就直接讓人把您擡進了馬車裏頭!”
“喇嘛溝?紅胡子不是不需要咱們幫忙麽?怎麽咱們還要上趕着去惹讨人嫌?!”吳天賜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緊皺着眉頭追問。昨天晚上爲了逼紅胡子上套,酒喝得遠遠超過了他自己所能承受的最大極限,故而此刻腦袋瓜子疼得像被斧子劈了般,稍微一動,就有裂成兩瓣的趨勢!
“紅爺的說過不準咱們幫忙,可營長說要跟着過去看遊擊隊怎麽收拾黃胡子的!所以今天早晨遊擊隊出發時,咱們也跟着拔營了。”勤務兵小王是當地農民家的孩子,手腳非常利落,但腸子卻有些直。根本沒聽出吳天賜話語裏的抱怨之意,隻管實話實說。
“嗯———!”吳天賜覺得胸口好生憋悶,把額頭上的毛巾連同小王抓毛巾的手用力推到一邊,不高興地呵斥:“行了,别擦了,毛巾早就涼得像冰坨子一般了!”
“涼了?!”小王把毛巾拿回來在自己臉上貼了貼,遲疑着回應,“沒有啊?我剛剛在火盆兒旁拿過來的!不過您是南方人,可能感覺跟我們不太一樣。沒事兒,我再幫您烤烤。等把手也擦幹淨了,就給您弄早餐!”
“行了,行了!”吳天賜無可奈何的搖頭,“把毛巾給我吧,我自己對付着再把手擦擦就行了!早餐吃什麽?一大早就爬起來行軍,炊事員有時間弄飯麽?”
“沒有,但咱們營長想了個好辦法!”勤務兵小王把毛巾遞還給吳天賜,轉過身,從鐵筷子在銅火盆裏攪了攪,從火盆底部厚厚的炭灰下,夾出一個烤得金黃金黃的大土豆。放在膝蓋上用手拍了拍皮上的灰,然後獻寶般将其捧給吳天賜,“山藥蛋!香着呢!是昨天半夜從遊擊隊的菜窖裏拿出來的,一點兒都沒凍壞。”
“你就給我吃這個?”吳天賜氣得眼前一陣陣發黑,恨不能立刻拿腳直接将小王踢到車下去。“沒别的了?别人呢,别人吃什麽?”
勤務員小王咽了口吐沫,老老實實地回答,“沒了!這個,這個也是專門給您,還有昨天喝酒過量的弟兄們專供的。其他的弟兄,每人發了兩塊奶豆腐,一邊騎着馬趕路,一邊嚼就行了。”
聞聽此言,吳天賜愈發感覺眼前暗無天日。丢下毛巾,大聲抱怨:“胡鬧,周營長怎麽能這麽對待弟兄們! 他們馬上要上戰場跟敵人拼命啊,兩塊奶豆腐,用兩塊奶豆腐當早餐,怎麽可能保證體力?不行,我現在就去找他。讓他把隊伍停下來生火做飯!”
說着話,他伸手就要去拉車門。卻被沒眼色的勤務兵小王用胸口把手給擋了回來,“營長不在外邊!我是說,營長沒跟咱們走一起。咱們的馬車走得太慢,被留作後隊了。營長他們早就不知道跑出多遠了!眼下外邊的風刮得跟小刀子似的,您剛醒了就出去,非凍塊了不可!”
“後隊?!”吳天賜愣了愣,手停在了半空中。他倒不相信自己的身體會像小王說得那樣差,風一吹就感冒。他是奇怪周黑碳把隊伍分成了後隊和前軍兩大塊,居然沒跟自己商量一聲。這可是自打今年就職以來,從沒有出現過的怪現象。不由得人不提高警惕!
“是啊,後隊!”勤務兵小王腦子裏根本沒有吳天賜那麽多彎彎繞,見對方滿臉迷惑,便微笑着解釋道,“咱們自己這回沒帶馬車,是紅胡子怕打仗時出現彩号,才特地找了五輛有棚子的馬車讓咱們幫忙帶上!營長嫌馬車走得慢,就把昨天晚上喝酒過量導緻今天早上還騎不了馬的,還有身體條件比較差的,都留作後隊了。他們是六、七個人擠一輛馬車,您是參謀長,所以這輛馬車上歸您專用,我留在車上伺候您!”
“後隊?我在後隊!周營長,周營長自己帶人先走了。把我,把我留在了後隊的馬車裏頭?!”吳天賜隻覺得耳畔驚雷滾滾,根本沒聽清勤務兵小王在說什麽。周黑炭把部隊調走了,隻給他留了幾個老弱病殘。包括他的貼身警衛員,也被周黑炭找借口調到了别處。周黑碳到底想幹什麽?他到底在防備什麽?吳某人這一年來做的事情,哪點兒對不起他姓周的?!讓他突然下如此重手?!
“您不用擔心弟兄們!”老實孩子小王根本不懂得察言觀色,兀自對着吳天賜喋喋不休,“大夥吃奶豆腐早就吃習慣了,那東西又解餓又有嚼頭,吃上一塊能頂大半天的勁兒。在您沒來咱們獨立營之前,幾乎每次來不及準備飯菜的時候,大夥都是嚼兩塊奶豆腐頂着!”
“行了,我知道了!”吳天賜惡狠狠地瞪了小王一眼,不耐煩地打斷。“吃,你就知道個吃!除了奶豆腐,你還能知道個什麽?!”
勤務兵小王被罵得暈頭轉向,紅着眼圈,縮進了馬車的角落裏。原本能躺下四個成年人的車廂内,立刻顯得有些空蕩了起來。吳天賜孤零零地坐在馬車中央的碳盆旁,兩隻通紅的眼睛瞪着同樣發紅的木炭火,雕像般一動不動。
周黑碳在變着法子敲打他,這點吳天賜幾乎可以肯定。自己昨天晚上的擅作主張行爲,超出了周黑炭的容忍底限,所以他要以這種方式來重申營長的權威!真是***可笑,他也不照照鏡子,自己算個什麽東西?!要文憑沒文憑,要實力沒實力,要靠山沒靠山,就仗着國民政府眼下沒餘力顧及草原這邊,不得不拉他進來當個楔子使,他就真以爲自己成了香饽饽了!狗屁,像這種由地方軍頭招安進來的獨立營,連旁系中的旁系都算不上,不知道哪天連隊伍帶番号就劃歸了别人,還***蹲在井裏做美夢呢!真是一頭不知道死活的癞蛤蟆!
想起自己在這一年當中在獨立營發展建設上付出的辛苦,吳天賜心裏頭更加憤怒和委屈。别的參謀長派到部隊中,都會被當爺爺供起來。他這個參謀長可好,被大字都不識幾個的周黑碳天天當作驢子使喚,還動不動就不給好臉色。都下到部隊快一年了,能指揮動的人,除了自己的警衛員之外,全部加起來一隻巴掌都能數清楚,并且級别最高止步于排長一級。這哪裏是參謀長,這分明是營長大人的書童,還是從小買下來的,一輩子不發工錢的那種!
越想越生氣,越想越傷心,吳天賜恨不得立刻跳下馬車,挂冠而去,從此不再受這窩囊氣。然而胳膊舉了又舉,他卻最終沒有舍得去拉車門。最後無可奈何地發出一聲長歎,指了指已經被風吹冷了的烤土豆,低聲命令:“把它給我再熱一下吧,我餓了!”
“哎!”勤務員小王如蒙大赦般手腳并用爬上前,用火筷子夾起土豆,再次放到碳火上烘。不一會兒,便有股甜甜的香味兒飄滿了整個馬車,引誘得吳天賜肚子裏的腸子來回翻動,咕咕作響。
“給您!”小王聽到了吳天賜肚子裏的動靜,趕緊把已經烤熱的部分掰下來,雙手捧給了參謀長大人。此刻的吳天賜也顧不上嫌棄烤土豆粗劣了,一把搶過去,三下兩下全塞進了嘴裏。
他光想着解決肚子裏頭的抗議聲,卻忘記了澱粉類食物遭遇口水後的膨脹問題。被土豆泥卡在了喉嚨處,噎得白眼直翻。多虧了小王手快,趕緊端了一碗冷水給灌進了嘴裏。才勉強沒被噎死。一邊捶打着自己的胸口,一邊喘着粗氣呻吟道:“可,可憋死我了。這什麽東西,看來都不能吃得太心急了啊!我說小王啊,咱們出發時,紅胡子出來送了麽?他身邊還剩下多少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