詭雷的主要作用是心理威懾,對爆炸物的殺傷力要求并不高。因此,遊擊隊所攜帶的晉造手榴彈,便成了最佳選擇。隻要将手榴彈的頭部埋進土裏,把彈柄後部的保險蓋兒擰開,再将裏邊的引火弦拉出一段,拴在蒿草或者灌木的根部,就可以制造出一顆簡易詭雷。小鬼子或者僞軍一腳踢上去,肯定被炸得灰頭土臉。
張松齡當年在老二十六路特務團時,就跟着石良材等人用詭雷“加固”過陣地。來到黑石遊擊隊之後,受物資供應的限制,對此招更爲熱衷。不但将自己當年學到的本領毫無保留地傳授給了周圍的隊友,還無師自通地發明了很多新鮮玩法。如三雷成串,子母連環等,專門針對小鬼子作戰時喜歡分組推進的特點。受他的影響,趙天龍等遊擊隊的骨幹成員對詭雷的布置也很熟悉,此刻聽到張松齡的建議,立刻點頭表示贊同。抱起幾捆晉造手榴彈跳出戰壕,借着夜幕的掩護,偷偷去替鬼子和僞軍準備開胃前餐。
他們的動作很利落,小鬼子那邊準備的速度也不慢。當趙天龍的身影剛剛重新跳回戰壕,陣地外,已經傳來的雞腿子重機槍的嘶鳴聲,“當當當當,當當當,當當當......”,曳光彈拖着長長的尾巴,将遊擊隊員們辛辛苦苦重新堆建起來的工事搗了個百孔千瘡。不時還有四十八瓣手雷于戰壕兩側轟然炸開,泥土和小石子濺起數尺高,然後重新落回到戰壕中,砸得戰士們鼻青臉腫。
“所有人立刻向後撤!!”張松齡知道這是小鬼子的慣用開路手段,想都不想,帶領周圍的遊擊隊員就往交通溝裏移動,“不要還擊,小鬼子沒那麽快上來。僞軍也沒膽子腦袋頂着子彈往前沖!”
“呵呵......”戰壕裏響起一陣輕松的哄笑,雖然明知道自己未必能活着離開,然而遊擊隊員們依舊爲胖子隊長總是能料地機先而得意。紛紛抓起已經壓滿了子彈的步槍,狸貓一樣弓着身體跟在張松齡和趙天龍二人之後,沿着重新清理出來的交通溝向後撤去。才跑出十多米遠,夜空中突然傳來幾聲熟悉的呼嘯,緊跟着,整個戰壕便被徹底吞沒于金屬與炸藥的熱浪當中。
汲取了前幾次戰鬥中的經驗,遊擊隊員們紛紛将身體壓得更低,盡量避免任何部位露出交通溝外。爆炸的餘波夾着泥土和彈片,從最後幾名遊擊隊員拱起的脊柱上方橫掃而過,燙得他們後背火辣辣地疼。然而卻隻在兩名遊擊隊背上造成了幾處輕微的擦傷,随便用沾過濃鹽水的棉花将傷口抹一下,就不影響他們參加戰鬥了。
“站在這裏,原地向後轉!”頭也不回地跑出三十多米之後,張松齡猛然将腳步刹住。轉過身,向背後跟過來的所有弟兄們喊道。
遊擊隊員們毫不猶豫地選擇了服從,一個挨一個将頭轉回面對敵人的方向,手中步槍握得緊緊。轟炸還在繼續,九二步兵炮發射出的高爆彈、九七式迫擊炮發射出的小型榴彈和擲彈筒砸出的四十八瓣手雷交替落下,将隻有三十多米長的戰壕反複翻犁。戰壕前幾枚被僞軍遺漏下的詭雷耐不住如此劇烈的折騰,也陸續發生了殉爆。“”轟——”“轟——”“轟——”黑火藥爆炸時特有的濃煙騰空而起,将整個陣地籠罩在一團迷霧當中。
“轟!”“轟隆!”“轟隆隆!”單調而又令人恐懼的爆炸聲沒完沒了,仿佛要把整個大地都翻過來才肯罷休。個别由擲彈筒發射出的四十八瓣手雷因爲準頭不容易控制,穿透重重迷霧,一直飛到了交通溝後半段附近,才淩空炸裂。滾燙的彈片四下亂飛,将交通溝邊緣割出無數道豁口。有名正在朝陣地凝望的戰士太陽穴處突然冒出一股血漿,愣了愣,拄着步槍,緩緩摔倒!
“小劉——,小劉——!”附近的其他隊員撲上去搶救,然而已經來不及。頭部被彈片刺入的遊擊隊員小劉很快就停止了呼吸,兩隻眼睛始終瞪得滾圓,遲遲不肯合攏。
“分散開,鬼子的炮火要進行延伸射擊了!”張松齡沖上前,一把推開抱着小劉屍體呼喊的戰士們,大聲呵斥。衆人先是很恨地瞪了他一眼,然後伸手抹平小劉的眼睑,分散躲避。更多的炮彈和榴彈從頭頂落了下來,漫無目的地覆蓋在交通溝兩側的草地上。濺起更多的泥土和石塊。硝煙中,又有人不幸被彈片波及,默默地倒下。附近的弟兄們默默地匍匐過去,默默地幫他合上雙眼。
身爲戰士,誰也不能奢求永生。此刻他們能做的,隻是讓隊友走得更體面些。讓遠處正在拼命發射炮彈的小鬼子知道,華夏大地上,并不是所有人都喜歡當僞軍。無論小鬼子的武器再精良,戰術再先進。總有一群不願做奴隸的人,前仆後繼地擋在他們面前。
我生而國亡,我死而國存。在生存與死亡之間,總有那麽一群男人會義無反顧地選擇後者。無論将來的人如何看輕他們的付出,無論沒出息的晚輩們如何曲解他們今日的選擇。誰也無法否定的是,他們活着的時候是個男人,死的時候也是個男人。
“我看差不多了!這麽高烈度的轟炸,戰壕裏不可能再有活着的八路。如果他們一直躲在後面不肯露頭的話,咱們也不可能用炮彈一路炸過去!”五百餘米外的指揮車上,川田國昭放下望遠鏡,低聲跟白川四郎商量。
“差不多了。可以給兒玉君發總攻信号了。我現在就去指揮迂回部隊,争取不讓任何一名土八路漏!”白川四郎贊同地點頭,縱身跳下指揮車,小跑着奔向另外一支于黑暗中等待已久的小部隊。總計隻有兩個小分隊的兵力,二十六人。卻個個都是精挑細選的夜戰好手。隻要白川四郎領着他們迂回到位,對面的土八路便插翅難逃。
“好運!”川田國昭沖着白川四郎揮揮手,然後果斷地下達總攻命令,“三顆紅色信号彈!祝兒玉君馬到成功!”
“吱——!”“吱——”“吱——”三枚信号彈迅速升起,将夜空下的半個戰場照得火一樣絢麗。步兵炮、迫擊炮和擲彈筒同時停止射擊,重機槍的聲音也嘎然而止。早已集結在距離第一道戰壕一百五十米附近的僞軍們一躍而起,嘴裏發出鬼哭狼嚎的呐喊,成群結隊地撲向了戰壕邊緣。幾乎每個人,臉上都寫滿了殘忍與慶幸。
“這麽密集的轟炸,差不多該将土八路全殺光了吧!”
“活該,誰讓他們看不清形勢!”
“該死!要不是他們冥頑不靈,大爺我怎麽會到這種倒黴地方來喂蚊子!”
“最好讓他們都下十八層地獄,永遠不得超生。永遠不能再給太君添麻煩!”
僞軍們腹诽着,詛咒着,用最惡毒的語言,詛咒着那些讓他們自慚形穢,讓他們感到負疚不已的人。同樣生爲男兒,他們選擇了苟且偷生,而那些土八路卻非要站着迎接死亡。土八路憑什麽?難道他們以爲憑着他們手中那幾杆破槍,就能擋住大日本皇軍的滾滾鐵蹄麽?難道他們家裏就沒有父母要孝敬,妻兒要養活麽?!這些不識時務的犟種,這些無法無天的蠢蛋,他們怎能麽能活得那麽驕傲?!那麽幹幹淨淨?!
在甘心給侵略者做狗的帶路黨眼裏,熱愛自己的家園絕對是一種罪名。不分時空,也不分年代。所以,他們在慚愧之餘,畏懼之餘,一定要将對方徹底毀滅。隻有将熱愛自己家園的人從精神上到**上都打成罪犯,将周圍的人都變成自己的同類,帶路黨和他的徒子徒孫們才能活得開心,活得沒有任何負疚。所以,盡管知道,總有一天,他們會被押上曆史的審判席,也許,報應就在下一刻,僞軍們依舊叫嚷得聲嘶力竭,仿佛一群聞到血肉味道的蒼蠅,嘤嘤嘤嘤,嗡嗡嗡嗡,不知廉恥,無止無休!
“跟上,注意隐蔽!”眼看着僞軍的隊伍就要沖進戰壕,借着剛才的炮擊掩護偷偷潛伏到陣地前兒玉末次揮了揮手,命令自己身邊的鬼子兵們開始行動。真正的刀鋒藏在這裏,前排的僞軍沖得再兇,叫嚷得再歡,卻隻是一群吸引火力的炮灰。兒玉末次從沒把攻破陣地的希望寄托在他們身上,相信對面的土八路也不會!
“一小隊,行動!”黑暗中,一個鬼子中尉跳起來,帶領幾十名小鬼子貼在了僞軍的背後。緊跟着,又跳起兩個小隊。一左,一右,悄無聲息地朝土八路的戰壕摸了過去,手中的槍管幽幽反射着冷光。
“沖啊,太君在後邊看着——!”戰壕前,一名警備旅營長大聲叫嚷。太順利了,這回的攻擊太順利了。到底還是大日本皇軍厲害,光是用炮兵,就險險将土八路的整個陣地推平了。第一個帶隊沖進戰壕裏的人會被記首功,平步青雲指日可待。正幻想着自己升官後如何大宴賓客,光耀鄰裏,身下突然有火星一閃,就在他腳底下的泥土裏,有名遊擊戰士鑽了出來,用槍口朝上頂着他的小弟弟開了槍,“呯!”聲音清脆而響亮,僞營長愣了愣,叫嚷的聲音立刻變成了慘嚎,“啊——!救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