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賊來得急,去得也快,眨眼之間,就風一般吹得無影無蹤了,隻在草原上留下數排深深的馬蹄印迹,見證着剛才發生的一切不是商販們在做夢。
“呼!”當耳畔再聽不見馬蹄聲,商隊臨時首領老邱長出了一口氣,軟軟地坐在了草地上。其他大小商販、夥計的模樣也跟老邱相差無幾,一邊蹲在地上用力抹汗,一邊哆哆嗦嗦地将壓了子彈的槍支往腰間槍套裏别,很多人别了好幾次都别不進去。低頭再看,才發現衣襟下擺還在腰帶外蓋着,剛才自己根本就沒想到撩起來。
“他***,可是吓死老子了!”自覺出了洋相的商販們低聲罵了一句,臉上的笑容刹那間如正午的陽光般明亮。“好在這回帶了紅爺的平安旗,要不然.......”
“可不是麽?多虧了紅爺的面子大。連過路的馬賊都要顧忌三分!”其他商販紛紛附和,脫下外套用力一擰,滴滴答答全是汗水。
對于他們這些經常闖塞外的商販來說,過路的馬賊,遠比沿途占山爲王的土匪難應付。占山爲王的土匪活動範圍相對固定,商販們可以憑着經驗避開他們中的大多數。即便不幸被對方堵住了去路,也可以憑着江湖上的淵源套套交情,然後再讨價還價一番,将“買路錢”說定在一個雙方都可以接受的範圍之内。甚至即便談判破裂,在被土匪扣了貨的情況下,也能輾轉托人去山寨中“講數”,花錢将貨物再贖回來。而土匪們爲了“生意”的長久,基本上也不會将事情做絕。以免兇名傳開之後,導緻再無商隊敢從自己的勢力範圍内經過,徹底斷了财源。
一旦遇到過路的馬賊,商隊就隻能聽天由命了。那些突然出現的家夥根本不會考慮什麽生意長久不長久,反正他們的巢穴不在附近,也不怕商販們買通其他綠林豪傑報複。稍不如意,便直接拔槍殺人,讓商販們不但貨物被洗劫一空,連性命都很以保住。。
好在今天大夥遇到的西海小薛并不是個窮兇極惡的,更好在他居然肯給紅胡子面子。逃過一劫的商販們慶幸之餘,心中愈發感激起紅胡子的好處來。說起黑石寨遊擊隊的英雄事迹,也越發地大聲。
“這西海一陣風也是講究人啊,居然懂得盜亦有道!”有商販一邊重新将驽馬往車轅上套,一邊小聲議論。
他的話,立刻引來一片嘲笑之聲,“盜亦有道?當馬賊的,也知道什麽叫道義麽?他是怕了紅爺,不得不給自己找台階下!”
“就是,他姓薛的敢不給紅爺面子麽?統共才五六十号人的小碼頭,惹惱了紅爺,把帳下的風雲雙煞随便派一個出來,就能把他們西海一陣風給連根拔起!”
“那是,今年三月份,野雞嶺的劉家五兄弟給臉不要,明知道熊老三的貨是送往月牙湖的,還非得拿走三成。過後不到一個月,他們老窩就被紅胡子和黑胡子聯手給掏了。五兄弟一個都沒能跑掉,寨子裏的積存也都被黑胡子給搬了個幹淨。
“就是,得罪了紅爺,他以後就甭想在江湖上混了。除非他像黃胡子那樣,連自家祖宗不不要了,直接去給日本人當狗!”
“給日本人當狗,日本人就能護得住他們麽?去年那個姓朱的家夥又怎麽着了?出入還帶着一個班的保镖呢,不是照樣被風煞給一槍爆了腦袋?!”一邊說,商販們一邊拿眼睛涅斜着朝唐仁禮等人臉上看,目光之中充滿了得意。
經曆了馬賊小薛的現身說法,唐仁禮和一衆地方幹部們也對黑石遊擊隊的影響力有了最直觀的印象。一個個覺得臉上有光,跟商販們之間的氣氛,也重新融洽了起來。聽大夥越說越越熱烈,忍不住有人就笑着追問,“紅胡子的威名我們剛才算是見識到了。可你們說的風煞是哪個啊,他跟紅胡子是什麽關系?”
“連紅爺麾下的風雲雙煞你們都不知道,可真是一群生瓜蛋子!!”商販們正說得意,扭頭看了問話的家夥一眼,滿臉不屑,“紅爺帳下有兩名大将,都是百步穿楊的好槍法。江湖人送綽号風煞和雲煞。去年黑石寨新來了一個姓朱的漢奸縣長,仗着背後有日本人撐腰,無惡不作。結果紅爺就派了風煞在城門外草叢裏等着他,一直等了他三天三夜。第四天早晨,姓朱的帶着衛隊剛一出城門,就被風煞隔着幾百米一槍打穿了腦門心!”
“厲害!”地方幹部們聽得連挑大拇指,“厲害,這槍法就是厲害。那漢奸的衛隊呢,他們沒追上去給姓朱的報仇麽?”
“追,哪裏去追?”商販們聳聳肩,繼續撇嘴冷笑,“人家爲什麽叫風煞,說的就是那一身那輕功,像風一樣,來無影去無蹤!那些衛兵們連風煞的背影都沒看見,上哪去追?!”
“噢!”唐仁禮和一衆前往黑石遊擊隊取經的地方幹部們輕輕點頭,做恍然大悟狀。在内心深處,他們才不相信黑石遊擊隊中真有人會什麽輕功,重功。然而,這并不妨礙他們以袍澤們的精彩戰績爲榮,同時在内心深處,對此行的目的地,愈發充滿了期待。
“就是看見了,他們也不敢追!”紅胡子和他麾下兩位大将的故事早就被商販們添油加醋了說過不知道多少遍了,個個經耳熟能詳。然而難得有機會在新手面前賣弄,大夥不介意再添油加醋地說上幾段兒,“人家風煞是什麽槍法啊,隔着幾百米說打你鼻子就不會打到眼睛上。隻要把距離拉開,就隻有他打别人的份兒,别人誰也打不着他。那些衛兵們不過是混口飯吃,姓朱的漢奸都死了,他們何必再追着風煞去送命?!”
“是啊,況且風雲雙煞一般都不單獨行動。風煞出手了,雲煞肯定就在附近藏着呢!到時候風煞沒追上,又惹惱了雲煞,他們不是嫌命長麽?!”怎麽聽,這故事都有點兒像茶館裏最近流行的仙俠演義。偏偏商販們還說得煞有介事,仿佛自己曾經親眼目睹了紅胡子帶領風雲雙煞如何痛打鬼子和漢奸一般。
“雲煞,那雲煞就是入雲龍吧?!”唐仁禮終于找到一個插話的機會,帶着幾分試探的口吻詢問。臨出發之前,他在電訊科的同行們嘴裏,聽到最多的三個字就是入雲龍。甚至比遊擊隊大隊長王洪出現了頻率還高。沒辦法,電訊科的小年輕們多是愛國學生出身,投奔八路軍之前,最喜歡聽的就是江湖俠客故事。而趙天龍本人的出身和經曆,又恰恰切合了古典俠客小說主人公的所有特點。
“你也知道入雲龍?”說“評書”的商販向唐仁禮投過來詫異的一瞥,笑着追問。
“我,我聽家裏長輩說起過!”唐仁禮解釋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從哪聽說入雲龍三個字的,趕緊低下頭,用很小的聲音回應。
這個動作,立刻又惹起了一片善意的笑聲。商販們都覺得眼前這個信了洋教的敗家少爺雖然爲人糊塗,卻也算個老實孩子。想了想,進一步繼續解釋道,“對,雲煞就是入雲龍。後一個是他從前的江湖綽号,早就不再用了。”
“爲什麽啊,我覺得入雲龍挺好聽的?!”唐仁禮年紀也不算大,同樣對趙天龍這種江湖俠客身邊的一切都非常感興趣。
“我們哪知道啊!”商販們被他的問題給難住了,齊齊搖頭,“估計是沒風雲雙煞聽着上口呗!”
“應該是吧!”有人低聲補充,“入雲龍是他以前獨來獨往時的綽号,既然跟了紅爺,總不能還龍啊,龍啊什麽的!再說了,孤孤單單一條龍,哪有風雲雙煞聽着響亮?!”
“那倒是,如果雲爺還叫入雲龍,紅爺不就沒地方擺了麽?一條江裏,怎麽不能有兩條龍吧?!即便紅爺不在乎,龍爺自己也得考慮一下紅爺的想法!”說着說着,商販們就把自己的想法加了進去,從避諱角度,分析從“入雲龍”到“雲煞”兩個江湖綽号的演變。
這個說法,讓商隊的臨時首領老邱嗤之以鼻。從鼻孔裏噴出一聲冷哼,他聳着肩膀打斷,“胡咧咧什麽啊,你們?!都收拾好了沒有?收拾好了就趕緊上路!這裏距離月牙湖還有兩百多裏地呢。萬一遇上哪個貪财不要命的,咱們少不了又是一番麻煩!”
“那是,邱哥說得對,咱們還是抓緊時間趕路吧。這些扯閑淡的話,邊走邊說!”商販們瞬間想起大夥此刻身在何處,歉意地笑了笑,用力揮動了手中的馬鞭。“駕——”
“駕——!”“駕——!”“駕——!”大夥吆喝着,在行進中重新排成一條長長的車隊。
被商販們臨時推舉出來的首領老邱也跳上馬車,臨揮動皮鞭之前,回頭看了唐仁禮等人一眼,笑吟吟地解釋,“他們這些家夥啊,瞎扯起來就滿嘴跑舌頭!你們千萬别當真!那入雲龍把名号裏的龍字去了,肯定不是因爲紅爺。人家紅爺才不在乎什麽龍不龍的呢!人家紅爺是這個.......”
說着話,他右手的食指和大拇指伸開,比了個大大的“八”字!臉上寫滿了神秘與仰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