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百裏?那怎麽可能?五百裏都到多倫了!”除了交通員老何之外,幾乎所有地方幹部都驚呼出聲。臨行之前,他們在軍分區總部内曾經聽說過黑石遊擊隊的威名,卻無論如何也不敢相信,那支在軍分區内論規模絕對排在倒數的同行,影響力居然有如此之大!方圓五百裏,那豈不是要把小半個察哈爾包括在内?要知道,即便是日本鬼子,也不敢說自己的旗号在察北草原上随便一處拿出來都有人肯認!
甭看商販們一個個看上去畏畏縮縮,聽到有人敢質疑紅胡子,卻立刻就都翻了臉。用手指着唐仁禮等人的鼻子,怒氣沖沖地數落, “不信拉倒!誰閑得蛋疼了才哄着你玩!”
“嘿,你們這些人,怎麽把眼睛長到屁股上去了!換做往年,這條路能像現在一樣太平麽?”
“什麽玩意啊!好心教你個乖,你還拿以爲咱們糊弄你。有那功夫,我躺車上眯一會兒行不?!”
被數落的面紅耳赤,地方幹部們趕緊幹笑着解釋,“您,您老幾個别生氣。我們,我們不是以前沒走過這條路麽?”
“那你們以前走哪邊,不會都是生瓜蛋子吧!”行腳商販們用眼皮夾了唐仁禮和幾個地方幹部們兩眼,臉上漸漸湧起了幾絲狐疑。
一個信洋教的大少爺,十來個狗屁不通外加不會說人話的老夥計。以前大夥看得不仔細,現在卻怎麽看,都覺得這些玩意不像是正經生意人。如果是小鬼子派來的探子.......?
衆人心中一緊,本能地就與唐仁禮等人拉開了距離。幾個年青力壯的大夥計甚至悄悄地将手探向了腰間,隻待對方一露出本相,就拔出防身用的手槍來,拼個魚死破。
交通員老何見狀,趕緊擠到商販們和地方幹部之間,陪着笑臉打圓場,“幾位老客别生氣,我們絕對沒有不尊敬紅胡子他老人家的意思!我們以前都是走五原那條道的,對這邊不是很熟。近年春天聽老鄉說黑石寨這條線生意回暖了,才試探着過來趟趟道。沒想到這條線回暖的原因,居然全靠了那位紅,紅胡子老爺!”
“這還是句人話!”衆商販們将信将疑,但是見老何等人态度恭敬,也暫時收起了拼命的念頭。
“沒見過世面,沒見過世面,給大夥添樂了!”老何又接連做了兩個揖賠罪,然後用力推了距離自己最近的地方幹部小韓一把,大聲呵斥,“還愣着幹什麽,趕緊前頭趕車去!叫你們沒事兒别亂說話,就是不聽,就是不聽!”
呵斥完了小韓,又去拉另外一位地方幹部老張。一不小心,卻碰翻了馬車上的一個竹筐,将筐子裏面的頭花、頂針、蛤蝲油之類的雜貨“嘩啦”一聲掉了大半車。
這下,誤會終于消除了。不是經常口裏口外來回跑着讨生活的,誰也不會清楚頭花、頂針、蛤蝲油之類在中原早已爛大街的雜七雜八,到了口外卻從來都不愁銷路。更不會清楚這些雜七雜八雖然表面上都不值什麽錢,卻是最容易回本壓箱子貨。即便被土匪打劫了,隻要沒有人員傷亡,此類貨物通常也不會丢。土匪們宰慣了肥羊,才沒有心思搶了這些針頭線腦自己去挨個鎮子賣。
“笨死了了,還不趕緊收拾!”交通員老何又大模大樣的罵了幾句,終于在幹部們的全力配合下,勉強打消了同行商販們的懷疑。
雖然如此,先前那種融洽的氣氛,還是無法繼續保持下去了。包括先前曾經以長輩身份開解“唐大少”的幾個老人,都悄悄地将自己名下的馬車向前後挪了挪,盡量不與“唐家商隊”走得太近。交通員老何見此,也隻好無奈地接受了現狀。并且暗中再度叮囑幹部們,聽到任何離奇的說法都不準再發出任何質疑聲,以免被臨時組建的大隊剔除在外,獨自承擔旅途中未知的風險。
他不想惹麻煩,麻煩卻偏偏惹上了他。下午兩點左右,正當大夥被太陽曬得昏昏欲睡之時,斜前方的天空中,突然飛過來數百隻五顔六色的野鳥。呼啦啦掠過大夥的頭頂,驚叫着向更遠的地方逃去。
“不好!趕緊停車!!”被商販們臨時推舉爲整個商隊頭領的老邱見狀,立刻高高地舉起胳膊,“結圓陣,大車在外頭,小車在裏頭。腰裏頭有家夥的趕緊裝子彈!”
“轟!”地一聲,商販們像受到威脅的牛群一般,紛紛亮出了“犄角”。幾乎所有年青力壯的夥計,腰裏頭都掏出了家夥式。有中國民間最流行的盒子炮,有帶着三根槍管的火藥槍,還有日本人的王八盒子,林林總總,五花八門。
趕車的老把式們則互相幫襯着,将體積大的馬車首尾相連,排成了一個巨大的圓圈。大牲口、人員和容易被拉走的驢車,統統被關在了圓陣之内。還沒等大夥忙碌完畢,與鳥群飛來的同一方向,已經出現了一大票人馬。當先的壯漢用紅布包着頭,左右手各持一支盒子炮,先朝天開了三槍,然後沖到距離車陣百米左右位置,扯開嗓子大喊道:“山不轉水轉,樹不行風行!對面的朋友,是哪陣風把您給吹到了我家門口來!”
“把紅旗趕緊插上,他們是過路的馬賊!”臨時商隊總頭領老邱低聲叮囑了一句,飛身跳上最邊緣一輛馬車,沖着百米外的漢子恭恭敬敬做了個揖,“春風往北,秋風往南。一年四季順着風走,見了朋友打個招呼,見了兄弟坐下喝杯酒。在下河北老字号吉昌源老夥計邱正,帶領十七家挑着擔子讨生活的苦哈哈,給對面的大當家施禮了!”
說着話,又是恭恭敬敬兩個揖,禮數給足。
趁着老邱跟馬賊頭子說話的時候,商販們手忙腳亂地将各自袖子裏的小紅旗抽出來,挨個插在馬車上。總計有四十多輛馬車和十一輛驢車,紅色的平安旗卻隻有十七支,看上去稀稀落落,根本構不成什麽聲勢。
即便如此,拎着盒子炮的馬賊當家依舊愣了愣。收起盒子炮,驅動戰馬向前又走了三十幾米,拱起手來問道:“你們,你們這是要去月牙湖?”
“當然!”後背衣衫已經被汗水濕透的老邱點了點頭,毫不猶豫地回應,“馬上又到十五了,月牙湖畔這個月有大集。我們這些個苦哈哈,想到集市上湊個熱鬧!”
“你們這些人都是?月牙湖畔的大集上,能吃下這麽多貨物麽?!”馬賊當家打量着車隊中的紅色小旗,滿臉狐疑。
雖然車隊中又不少夥計都拿着槍械,但是他相信,隻要他手下的四十幾名弟兄結伴往上一沖,立刻能把手臂正在打哆嗦的商隊夥計們殺得人仰馬翻。然而,那十幾面火一樣的旗幟,卻實在太刺眼了。令他的目光每停留在旗面上一次,心髒就狠狠地抽搐一下。
“有幾個當地的老熟人兒,在集市上專門囤貨。然後再分發到周圍的蒙漢村子裏去賣!春天時他們曾經給我們東家約定過,隻要貨物到了月牙湖,他們可以全部代銷!”老邱想了想,斟酌着回應。“所以這次東家才讓我多找了幾個同行,結伴去給那邊送貨過去。賺不賺錢不打緊,關鍵是不能把答應好的事情給耽誤了!”
“你倒是會說?”馬賊大當家聳聳肩,咧嘴冷笑。
“嗨,從十來歲就跟着我們東家走這條線,再笨也練出來了!”老邱仿佛聽不出對方話裏的嘲諷味道來一般,笑着解釋。随後伸手從旁邊的夥計手裏接過一個褡裢,向裏邊看了看,笑着從馬車上跳到陣外,“我們東家說過,大夥能有碗安穩飯吃,全靠道上的朋友照顧。這四十塊大洋,買飯不飽,買酒不醉,就算給大當家添杯茶,請大當家無論如何要賞我們幾個一張臉。”
“四十塊大洋,你打發叫花子麽?”還沒等馬賊當家開口,他身後了小喽啰們已經大聲鼓噪了起來。按照往年行情,商隊隻要被截住,至少得留下貨物總價的兩成半作爲買路費用。而眼前的商隊光馬車就有四十多輛,即便裏邊拉得全是不值錢的頭花,總價也往一千大洋上頭數。拿四十塊大洋來買路,哪裏交朋友,分明是**裸的侮辱。
聽到車陣外的叫嚣聲,唐仁禮等人立刻将手探向車上的貨筐。他們可不是身邊那些普通夥計,端着手槍還直個勁兒打哆嗦。他們都受過基本的軍事訓練,絕不會被對面幾十名馬賊吓得摳不動扳機。
眼看着雙方就要大打出手,那名腰間插着兩支盒子炮的馬賊當家,突然高高地舉起的右胳膊,“都給我閉嘴!沒見過錢啊,瞎嚷嚷個什麽嚷嚷!”
“呃!”小喽啰們别罵了個暈頭轉向,一個個張開嘴巴,呼哧呼哧大喘粗氣。
“既然你們是去見紅爺,這茶錢,我就不收了!”仿佛下了很大決心般,馬賊大當家将目光再度轉向老邱,一字一頓地說道,“等到了月牙湖,還請諸位幫我給紅爺帶個話。就沖着他敢主動去掣小鬼子大嘴巴的份上,我西海小薛絕不會給他找麻煩。哪天有用得着我們西海一陣風的地方,盡管派人捎個信。刀山火海,皺一下眉頭,薛某就是小丫頭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