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任務,劉國梁樂意接。眼下已經不是前兩年了,給隊伍開劈财源還要考慮路線正确與否的問題。眼下從陝北邊區到各大根據地,生産自救已經成爲僅次于對日作戰第二重要的事情。上級指示中也再三強調,每個軍分區必須有個夠份量的領導去抓生産,并且必須在短時間内要抓出成績。
導緻八路軍指導思想發生變化的原因主要有兩方面,第一,是敵後抗日根據地不斷擴大,管轄人口越來越多的現實。第二,則是日益艱難的外部環境。
眼下可不是三七年,那時侯,全國抗戰剛剛開始,中央政府即便爲了做給老百姓看,也得象征性地給八路軍撥發一些彈藥和軍饷。而自打三八年夏天起,防止八路軍和新四軍借助抗戰之機偷偷做大的論調,在國民政府内部就重新占據了上風。發給八路軍和新四軍的軍饷則能拖就拖,每次拖延都能找到足夠的借口,連花樣都不帶重複的。到了今年春天,随着軍委會中将主任賀貴嚴被“踢”到蘇聯專職接洽對華援助事務,給八路軍和新四軍的糧饷辎重則徹底停了下來。重慶辦事處的人每次去軍委會催讨,要麽吃個閉門羹,要麽被好茶好水招待一番,然後通知下次再來!
被軍委會斷了糧饷,可八路軍和新四軍卻不能不繼續堅持抗戰。全國四萬萬雙眼睛在盯着呢,誰在爲國流血,誰當了孬種,老百姓們心裏頭跟明鏡一般。況且以八路軍和新四軍目前所處的位置,也無法像其他軍閥那樣掉頭“轉進”。他們非但遠離重慶,也遠離延安,各大根據地都是靠老百姓一把米,一根木頭給堆起來的,若是八路軍也學别的孬種那樣掉頭跑了,老百姓們可就有的罪受了。小鬼子麾下的那些大小漢奸甭看沒勇氣跟八路軍動手,狗仗人勢欺負起老百姓來,可是一個頂仨。特别是對于支持過抗戰隊伍的老百姓,漢奸們越是從對方的高大身影裏看見自己的龌龊,越恨不得将他們斬草除根。
如何在失去糧饷物資供應的情況下繼續堅持,辦法隻有八個字,“精簡隊伍,自力更生”。爲了節約日常消耗,晉察冀軍區總部那邊,已經把辛辛苦苦建立起來的幾個騎兵團全都改編成了步兵。寶貴的戰馬除了極少數一部分配備給了機關領導和通訊單位之外,其餘的要麽送給老鄉做拉車種地的大牲口用,要麽集體屠宰。當騎兵們目睹平時生死與共的戰馬被牽往屠宰場時,其心中的悲痛可想而知。(注1)
作爲剛剛成立沒多久的三級軍分區,察北軍分區原本就沒多少人馬,所以暫時還用不着精簡隊伍。但自力更生的事情,卻半點都馬虎不得。這涉及到軍分區的日後在失去上級部門的輸血下,能否獨立生存問題。也涉及到新開辟的根據地能否站住腳跟,能否在外部情況發生變化時,依舊一步一個腳印地發展壯大。不但軍分區總部的直屬機關,要想方設法自給自足。下屬各支地方武裝,也得根據自身所在的周邊環境,竭盡所能自籌補給。
察哈爾整體上地廣人稀,想和冀中、冀南那樣在各根據地内部發展農業是不可能的事情。唯一切實可行的方案是根據口内口外的天然資源差異,生産一些便于交易流通,價錢也容易被百姓們接受的初始工業品。 而黑石遊擊隊所建立的那種微型土作坊,無疑是軍分區内各兄弟單位的最佳模仿對象。雖然單個作坊的生産能力不高,材料浪費嚴重。可勝在簡單方便,容易大面積“繁殖”。隻要原材料和人手足夠,就可以一個挨一個複制,一個接一個複制到遍地開花。哪天小鬼子打到家門口了,則收拾收拾搬上驢車轉移。換個地方落下腳來,就又可以重新投入生産。
想到可以利用黑石遊擊隊早已摸索成熟的生産技術,将整個察北軍分區的自我造血能力提高一個台階,劉國梁心中就是一片滾燙。不待蘇醒做更多的動員,就大聲說道:“這事兒即便你今天不說,我也準備主動跟你提了。王胡子他們開的那些個作坊,算是走在了整個軍分區的前頭。即便放眼整個晉察冀軍區,也非常有典型價值。所以我準備多派一些人,分批次去取經。同時也給他們提供一些技術上和人員方面的支持!”
“嗯!”蘇醒滿意地點頭。老搭檔劉國梁雖然有時候政治的弦繃得太緊,做起事情來,卻有股子幹脆利落勁頭,能替他這個司令員分擔許多負荷。“不光是那個作坊,其他方面,也得多做一些政策上的傾斜。上一次我記得王胡子打報告來說,他們繳獲了一輛日本鬼子的汽車,想把發動機拆下來當發電機使,給電台提供電源。你手頭有懂得怎麽改造的人麽?”
“技術上應該沒啥難度!我手頭有個從南洋跑回來支援抗戰的,以前就在荷蘭人開的汽車修理廠做技師!”劉國梁想了想,沉吟着回應,“不過......”
“怎麽了?他不願意下基層?”聽出劉國梁話語裏頭的遲疑之意,司令員蘇醒皺着眉頭追問。“你給他做做工作麽!有學問的人,難免有點兒小脾氣。跟他說好了,隻是去幾個月,把黑石寨那邊的問題解決了就可以立刻回來!”
“那倒不是!”劉國梁咧了一下嘴,搖頭苦笑,“這個人,這個人怎麽說呢?這個人是個基督徒,非常虔誠的那種。每個星期都要做禮拜,胸前還帶着個純銀的十字架!”
“你說的是小唐啊!”司令員蘇醒眼前,迅速閃過一個臉色蒼白,文質彬彬的身影。愣了愣,苦笑着問道。
“要是基督徒的話,恐怕就是小唐,綽号禮拜唐的那個!”副司令員張霁雲雖然跟技術人員接觸很少,卻對此人印象也非常深刻。
沒辦法,在一群信仰**的無神論者中間,一個虔誠到苦修者般程度的基督徒,實在是太紮眼了。非但察北軍分區的主要領導們都記得他,整個軍分區機關,不認識“禮拜唐”的人也屈指可數。
此人在“七七事變”爆發後,受南洋華僑們的委托,專程押了一批運輸車輛歸國。原本計劃是在廣州港交卸了貨物之後,就立刻搭乘輪船返回。誰料貨物當中有兩輛華僑們捐獻的舊大貨車沒等開出碼頭就趴了窩。作爲技術人員,他将汽車修好之後,因爲不放心,又一路跟着車輛去了武漢。然後又鑒于國民政府技術人員匮乏的狀況,志願随車隊去第二十七軍德式戰車營去提供維修坦克。
去年五月,日寇進犯豫東。守衛蘭封的第二十七軍和守衛商丘的第八軍先後不戰而逃。先進的德式戰車沒開幾槍就全丢給日本鬼子。作爲坦克維修工程師,禮拜唐也被丢給小鬼子追兵。好在他胸前挂着十字架,又能說一口流利的荷蘭語,才冒充傳教士逃過了一劫。随後又經曆了很多磨難,才輾轉進入了晉察冀,受八路軍的雇傭而成爲汽車和電氣技術方面的專家。
不過他這個專家,和冀中兵工廠裏那些正經八本從海外學成歸國的碩士、博士們,的确有着非常大的差距。比起那些北平高等學府畢業的國産學者,理論水平方面也有所欠缺。加上所擅長的又不是冀中軍分區急需的武器制造領域,所以又被當做電訊工程師,調派到了新開辟的察北軍分區機關,指導大功率電台的日常維護和修理工作。
因爲個人信仰、生活習慣和脾氣秉性等諸多方面的影響,電訊專家“禮拜唐”在人才奇缺的察北軍分區總部,日子過得也不是非常開心。雖然技術幹部們都非常佩服他的動手能力,軍分區的主要領導們也一再強調**員要尊重無黨派人士的個人信仰自由,可天天看着一個把上帝挂在嘴邊上的家夥在自己眼前晃,軍分區機關的工作人員們的心裏頭,還是本能地湧起一股排斥感。除非萬不得已需要請教技術方面的問題,通常情況下都對此人敬而遠之。
如此一個不合群的另類,也難怪保衛科長劉國梁很猶豫該不該将其派到黑石遊擊隊去了。那邊既有趙天龍這樣的綠林大豪,又有張松齡這樣的國民黨中校,還有一個不敢見光的白俄國際營,情況原本已經夠複雜了。再把一個無比虔誠的基督徒塞過去,還讓不讓王胡子這個大隊長操碎了心?!
“沒事兒!一個羊也是趕,兩個羊也是放!”蘇醒的思維跳躍性很強,在極短時間内,就換了另外一個角度。揮揮手,很有信心地做出決定,“既然不是小唐同志,不是小唐工程師自己不願意下基層,就派他過去吧。我相信王胡子本事!他連入雲龍都能收到麾下,絕對不會因爲隊伍中突然多出來一個基督徒就變得手忙腳亂!”
注1:關于八路軍騎兵因爲補給困難,被改編爲步兵的故事參見王外馬甲的紀實文學作品《中國騎兵》。非酒徒原創,也非杜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