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敵襲!敵襲——!”當第一匹戰馬剛剛躍過山梁,負責警戒的鬼子哨兵就叫喊了起來。被他的尖叫聲吵醒,背靠着馬車大喘粗氣的辎重兵們一躍而起,從馬車上抓起步槍、輕機槍,沖着陸續躍過山梁的戰馬群瘋狂開火。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乒乒乓,乒乒乓,乒乒乓!”畢竟是來自日寇當中最精銳的關東軍,他們的反應不可謂不迅速。隻可惜,目标距離他們遠在一千米開外,并且一直處于高速移動狀态,小鬼子們瘋狂射出的子彈或者飛到高空不知道去向,或者打在半山腰處草叢中,青煙四濺,卻連遊擊隊員們的一根寒毛都沒碰着!
唯一的作用,是把辎重隊受到突襲的情報,及時送到了遠處其他同黨的耳朵。聽見來路上突然暴發出劇烈的射擊聲,包括川田國昭在内,所有鬼子軍官都齊齊地轉頭。下個瞬間,他們的嘴巴不約而同地張開,身體僵在原地,臉色蒼白如雪。
騎兵,數不清的中國騎兵!天哪,他們是從哪裏冒出來的?!怎麽會有這麽多?!因爲道路在半途中拐了一個彎的關系,鬼子軍官們看不到自家辎重隊情況,卻能清清楚楚看到山坡上那兩排高速移動的刀叢。明晃晃,冷嗖嗖,在夕陽下反射出耀眼的紅。宛若猛獸雪亮的牙齒,從山坡上撲下,直奔獵物的喉嚨!
“辎重隊!辎重隊遇襲!”一名反應最迅速的鬼子中尉扯開嗓子大叫起來,指着兩公裏外的丘陵,身體顫抖得如風中荷葉。
“中國人,中國人的真正目标是那裏!”又有幾名鬼子軍官紛紛從震驚中還了魂,大喊大叫,聲嘶力竭。上當了,大夥全上當了。中國人,中國人從一開始,就沒打算跟帝**隊來一場堂堂正正的戰鬥。先前那支騎兵是誘餌,不遠處這支步兵也是誘餌!他們很清楚自己的實力,從一開始,就盯上了新編滿蒙派遣支隊最薄弱的地方!忍耐,等待,然後突然從山丘背後跳出來,張開血盆大口。
以上驷對下驷!
以騎兵對步兵!
并且死近距離突然發動襲擊!
“中國人,中國人,騎兵,騎兵!全是騎兵!”越來越多的軍官從震驚中清醒過來,聚集到川田國昭身邊,語無倫次。
兩公裏外山坡上高速下沖的中國騎兵帶起的煙塵越來越濃,越來越濃,轉眼間就變得遮天蔽日,看樣子,規模足足有一個營。而山坡下的看守馬車的辎重兵卻隻有半個中隊,并且還推了大半天的車,個個筋疲力竭!
在鬼子軍官們期盼的目光注視下,川田國昭最後一個恢複了神智。隻見他推開距離自己最近的軍官,顫顫巍巍地向高處走了幾步,舉起望遠鏡朝騎兵們出現的山坡看了看,仿佛不相信所有人的眼睛。然後又突然把望遠鏡丢下,小跑着沖向重機槍陣地。在半途中,再度推開一個試圖上前抱住他的人,跌跌撞撞地折向火炮。在最後幾米處忽然打了踉跄,雙手抱住九二式步兵炮的身管,張開嘴,“哇”地吐出一口黑血,将跑上前試圖攙扶他的炮兵大尉小野春平噴得滿身通紅。
“川田君——!”炮兵大尉小野春平抱住川田國昭的腰,追悔莫及。如果剛才自己再堅持一下就好了,那時把部隊強行拉回去,也許還能來得及和辎重隊并肩作戰。而現在,中國騎兵頂多隻需要一分鍾,就能踩到辎重隊的腦袋盯上。而自己這邊,即便丢下重機槍和大炮輕裝前進,至少也要才十分鍾後才能跟中國騎兵交上火。
“把,把炮口,炮口調轉回去。火,火力攔截!”川田國昭掙紮着将小野春平推開,喘息着命令,“快,盡快!辎重兵被白川參謀抽走了一大半兒,剩下,剩下的人,不可能擋得住中國騎兵。”
“嗨依,嗨依!川田君,請不要着急。我這就去調整火炮!”小野春平滿臉絕望,卻不敢反駁川田國昭的亂命,以免将對方活活急死。九二式步兵步兵炮雖然調整便捷,可最大射程卻隻有兩千八百米。中間隔着一座不高不矮的山丘,他根本無法保證炮彈将落到誰的頭上。
“去,快去,不要管我。快去!”川田國昭卻把兩門九二式步兵炮當成了救命稻草,又狠狠推了小野春平一把,大聲催促,“有向我解釋的時間,你已經把炮口調整完畢了!快,不要再耽擱,織田中尉正在辎重隊盼着你呢!”
“嗨依,嗨依!”小野春平連聲答應着,蹲下身子,親手調整火炮支架。趁着炮兵們忙碌的功夫,川田國昭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将頭轉向其他鬼子軍官,大聲叫喊,“一中隊留下保護火炮,其他人,統統跑步回去支援!快,辎重隊裏帝國勇士,一定能堅持到你們趕回去,一定能!”
“嗨依!”六神無主的鬼子軍官們連想都不想,帶領自己的嫡系部屬,轉身跑下山坡。兩千米,全速猛跑的話,差不多需要十分鍾。川田中佐說得對,辎重隊的士兵素質再差,那也是關東軍的士兵,也是大日本帝國一等一的精銳。他們一定能堅持到援兵的到來,他們必須堅持到援兵的到來。
辎重中隊的确在努力堅持,從一千米堅持到了八百米,又從八百米堅持到了六百米,五百米,四百米。短短半分鍾時間内,每杆步槍至少打出了五顆子彈,留在隊伍中的兩挺輕機槍,也打得槍管發燙,散熱片布套處冒出縷縷青煙。(注1)
然而,這些努力的效果卻依舊非常寥寥。步槍的精确射程和人眼的視覺能力都有限,向五百米外的移動目标開火,中不中全靠運氣。而輕機槍的精确射程雖然遠超過步槍,靠兩挺機槍封鎖将近三百米的扇面,也是癡人說夢。更何況戰馬高速奔跑中帶起的煙塵,使得整個騎兵隊都被包裹進了一團青綠色的雲霧之内,機槍子彈即便偶爾能蒙上一個目标,射手們也看不到自己的戰果。反而越打越心慌,越打越沒有節奏感。(注2)
“混蛋,瞄準一點兒。瞄準一點兒!坡度,注意坡度!”辎重隊主官織田剛正慘白着臉,推開一名主射手,親自操刀。“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他射出的子彈倒是節奏分明,然而卻一樣看不到任何效果。對面的中騎兵們毫無停頓,也不肯開槍還擊,隻是将身體藏在煙塵中,繼續加速,加速,加速,隆隆的馬蹄聲宛若驚雷。
“集中,所有人向我集中。攔住正面,集中火力攔住正面!混蛋,誰讓你們停下來的,開槍啊,繼續開槍啊!”織田剛正一邊繼續瘋狂射擊,一邊大喊大叫。
“我們,我們已經盡力了,盡力了!”他身邊不遠處,幾名鬼子兵帶着哭腔回應。對面的騎兵距離馬車已經不足兩百米,馬蹄不斷擊打在地面上,将震顫得感覺和恐怖一道,從腳底闆送入鬼子們的心髒中,吓得鬼子兵們臉色蒼白,動作僵硬,子彈天一顆地一顆,愈發沒有準頭。
“混蛋,膽小鬼!所有人都會被你們害死!”中隊長織田剛正破口大罵,端着輕機槍站起來,準備以自身爲楷模鼓舞全隊士氣。不料耳畔突然傳來“喀嚓!”一聲。手中的歪把子一頓,再也噴射不出任何火力。
“子彈,快給我裝子彈!”憑借多年的作戰經驗,織田剛正判斷出是副射手沒有及時給機槍補充彈藥的緣故。低下頭,聲色俱厲。雙手捧着十幾個彈夾的副射手哆哆嗦嗦地站起來,哆哆嗦嗦地将彈夾往機槍的彈鬥裏塞,卻始終無法将彈夾塞到恰當位置。身邊的草地上,反倒噼裏啪啦掉了一大堆。
不但是副射手被吓麻了爪子,織田剛正周圍的步槍聲,也變得稀稀落落。面對上百匹高速碾壓過來,已經近在咫尺的戰馬,即便膽子最大的鬼子兵,也無法保持鎮定。個别膽子稍小的,則幹脆将步槍朝地面上一丢,轉身就逃。根本不管自己這樣做,将來會不會被當衆處死。
“混蛋,不準跑!誰都不準跑,給我上,上刺刀!”中隊長織田正剛大聲哭喊,卻得不到任何支持。用刺刀去硬撼騎兵,這是瘋子才會做的事情。步兵操典裏頭從來沒有這種戰術,鬼子兵們也沒接觸過相關教程。
“爲天皇陛下效忠的時候到了!”眼睜睜地看着越來越多的人加入了逃命隊伍,織田正剛丢下沒有子彈的歪把子,拔出指揮刀,迎向沖在最前方的白色戰馬。煙塵已經籠罩了整個陣地,因爲距離的因素,他反而能更清楚地看到自己的目标。那是一名二十歲左右的中國人,膚色很深,握刀的右手背面布滿了醜陋的傷疤。。
“這是一個老兵!”中隊長織田正剛迅速做出判斷,然後,他就發現自己高高地飛了起來。越過大白馬的耳朵,越過黑臉中國人的灰布軍帽,越過低矮的山丘,把錦繡般的大地盡收眼底。
在目光凝固的瞬間,他看到有一個沒腦袋的身體在戰馬身後打着旋子,一圈,兩圈,三圈,轟然而倒。
注1:因爲工業實力不強的緣故,日軍的機槍散熱效果普遍較差。特别是歪把子,在連續射擊過程中很容易燙傷射手,所以散熱片外通常會套一層防燙傷帆布。導緻槍管發熱後,帆布率先冒煙。
注2:有經驗的機槍手,作戰時都不會一直扣着扳機亂掃。而是打帶有鮮明節奏感的點射。這樣的殺傷效果更好,并且有利于副射手配合裝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