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參謀長閣下,絕對不能這樣算!”關東軍副參謀長矢野音三郎立刻着了急,紅着眼睛大聲解釋,“事實上,無論是晉綏軍獨立營還是**遊擊隊,他們的戰鬥力非常差。敵我雙方第一次發生接觸時,他們一總共有五十多人,卻連二百多滿洲**都沒敵住,被直接打得落荒而逃!”
“嗯?”關東軍總參謀長 矶谷廉介愣了愣,眉頭皺得更深。他可以理解自己的副手爲什麽拼命貶低敵軍的戰鬥力,因爲隻有這樣,才能最大限度的減輕參謀部一課制定讨伐方案時謀劃失當的責任。但既然敵人已經被滿洲**給擊潰了,怎麽又會反過頭給三井支隊造成如此大的損傷?這不是等同于說,大日本帝國關東軍,戰鬥力還不如滿洲國那群窩囊廢麽?
不待他說出自己的疑問,矢野音三郎已經開始大聲補充,“屬下已經反複核實過多次了,雙方第一次交戰的時候,三井支隊的确沒有在場。他們,他們當時正在忙着懲戒烏旗葉特右旗那些冥頑不靈的蒙古人!”
所謂懲戒,無非是燒殺搶掠。矶谷廉介在軍中滾打多年,深知自家士兵都是些什麽德行。但是作爲關東軍的總參謀長,他絕對沒心情替被征服地區的原住民讨還公道。輕輕聳了肩膀,皺着眉頭命令,“你繼續說,後來三井支隊怎麽又上了**遊擊隊的當?那片沙漠的地形很恐怖麽?還是遊擊隊在沙漠裏頭隐藏了大批幫手?”
“是這樣的!”矢野音三郎暗中松了口氣,将說話的語速稍稍放緩,“滿洲**當中,有人發現**遊擊隊中藏着一個拿瓦爾特p38手槍的大幹部,爲了邀功,把此事報告給了三井橘樹中佐。三井橘樹中佐試圖活捉此人,便帶領整個滿蒙分遣支隊乘坐汽車追了上去。滿洲國的士兵騎術不精,加上當時天空中又突然降下了大雪.......”
“揀重點說!”矶谷廉介看了下手表,有些急躁地打斷。很多情況,根本不需要矢野音三郎啰嗦,他也能猜得到。在關東軍内部絕大多數人眼裏,滿洲國士兵隻是帝國的奴隸,當然沒有跟主人一起乘坐汽車的資格。而當時既然八路軍遊擊隊已經潰敗,三井橘樹亦沒必要再借助滿洲國的炮灰。不光一個人三井橘樹如此,關東軍總參謀長矶谷廉介相信,換了任何基層軍官在當時的情況下,都會做出類似的選擇。
“半路上,遊擊隊和晉綏軍獨立營爲了多一份逃命機會,就在半路上分了兵!”矢野音三郎點點頭,按照上司的要求忽略大多數與主題關系不大的交戰細節,“三井中佐準确地判斷出了遊擊隊的去向,便駕駛汽車尾随他們在雪地上留下的馬蹄印緊追不舍。他們先是追過了一條結了冰的季節河,然後又追進了大沙漠。遊擊隊傷亡慘重,被打得隻剩下了兩三個人。發現自己走投無路,那名拿着瓦爾特p38手槍的八路軍幹部,便以自己爲誘餌把三井支隊引到了一個被積雪覆蓋住的沙漠湖泊上,然後.......”
“沙漠湖泊?”畢竟是關東軍的總參謀長,矶谷廉介憑着直覺就猜出了事情的關鍵所在,“那個湖泊的水很深是不是?恰好三井那蠢貨剛剛跨過一條季節河,便認爲湖泊的冰面一樣能載得動汽車?這蠢貨,活該掉進湖水裏凍死!”
“長官英明!”矢野音三郎迫不及待地大拍頂頭上司馬屁,“那個湖的水并不算很深,但裏邊的水卻是多年蒸發剩下的,鹽分濃度極高,因此冰層厚度遠遠趕不上季節河的表面。這些細節,即便是當地人都很少知道。三井中佐他們.......”
“他們就全掉進冰窟窿裏頭了,連同寶貴的汽車!三井橘樹這個混蛋,該死,早就該死了。即便他不病死在醫院中,早晚也會被我親手送上軍事法庭!!”矶谷廉介咬牙切齒,低聲咒罵。
草原上缺乏遮蔽物,冬天的氣溫達到零下三四十度也不稀罕。而鹽水的冰點溫度,也有可能低到零下十五、六度。一群不會遊泳的旱鴨子掉進冰點狀态的鹽水裏,即便僥幸不被淹死,身體和内髒器官也會因爲溫度過低,受到各種無法自行修複的損傷。更何況當時周圍是下了雪後的大沙漠,連個取暖的幹柴都沒地方找。
“當時淹死的人其實沒有幾個。”偷偷看了一眼頂頭上司的臉色,矢野音三郎低聲補充,“但天氣實在太冷了,棉衣又沾了鹽水,再也無法禦寒。三井橘樹爲了給他自己和麾下弟兄找一條生路,隻好命令大夥脫掉衣服光着身子往回跑。好在滿洲國的那個營很快就循着汽車印迹找到了他們,在營長李臣忠的要求下,主動把身上的衣服捐獻了出來!然後.......”
“行了,我知道了!”矶谷廉介擺擺手,低聲打斷。所謂“主動”捐獻衣服,肯定是用槍頂着腦門詢問願意不願意捐獻的。也難怪滿洲國那個營,過後士兵逃走了三分之一還多。換了誰經曆了類似的事件,對帝國的忠誠度都會受到沉重的打擊。更何況滿洲國的仆從軍,對他們的“國家”原本就沒什麽忠誠度可言。
矢野音三郎之所以提起滿洲國士兵給三井支隊捐獻衣服的事,倒不是想替僞營長請功。而是想通過此事間接證明,當初自己的策劃方案的确沒有任何疏漏。假如三井橘樹中佐不因爲貪功而主動跳進了冰湖,滿蒙支隊根本不會減員那麽多人。而滿洲國仆從營,也不會因爲氣憤大冬天被關東軍滿蒙支隊剝光了衣服,軍心徹底渙散。
想了想,他又冒着被上司訓斥的危險補充道:“黑石寨實在太荒涼了,附近根本找不到醫院和西藥。多虧了當地蒙古貴族的幫助,被凍傷的帝國将士才被送到了興安省西警備司令部的野戰醫院。但路上耽擱得時間太長了,有很多士兵沒等堅持到醫院就失去心跳和呼吸。三井中佐本人,也隻比他麾下的士兵們在醫院裏多躺了一個半月,最後,最後還是沒能闖過那一關!”
能理解矢野音三郎急切想撇清他自己的心态,這回,關東軍總參謀長矶谷廉介沒有打斷。等到屬下把想表達的意思都表達清楚了,才歎息着回應,“他是自己笨死的,怪不得别人!跟他的師團長官交待的事情,就讓我來吧。你太年青了些,對付不了園部和一郎那個不講理的家夥。”
“謝謝長官!謝謝!”矢野音三郎退後數步,再度向自己的頂頭上司深深鞠躬。他隻是一個新晉升的少将,家庭出身亦非常普通。三井支隊徹底變成了殘廢的事情,如果讓他自己去跟驕橫跋扈的圓部和一郎中将解釋,對方估計不等他把話說清楚,就會劈頭蓋臉一頓臭罵。而由頂頭上司矶谷廉介出面,則相對簡單得多。至少,圓部和一郎沒勇氣跟同樣是中将軍銜,也同樣背景深厚的矶谷廉介發飙。
“矢野君不必這麽客氣,這原本就不是你的錯!”矶谷廉介笑了笑,上前親手将矢野音三郎的身體扶正,“況且這次失利,從長遠角度上看,也不算什麽壞事。至少會讓軍部那些狂妄的家夥明白,支那,并不是那麽容易就一口吞下去的!”
“是,參謀長閣下說得極是!”雖然心裏很感激對方仗義援手,矢野音三郎的回應卻非常小心翼翼。
關于如何對待中國,日本帝國的軍官們,一直分爲幾大派。有的主張速戰速決,一口氣将中國納入版圖。有的則主張扶持傀儡政府,讓中國人自己先把血流幹,帝國再出面坐收漁翁之利。而關東軍總參謀長矶谷廉介,觀點卻更爲保守。甚至主張隻拿下東三省和察哈爾就主動跟中國政府講和,以免貪心不足蛇吞象,把大日本帝國給活活撐死。
矶谷廉介倒不是非常在乎屬下有沒有勇氣附和自己的觀點,他之所以把話題引申開,主要是想讓參謀們認清一個事實,“中國太大了,隻适合零敲碎割,而不适合鲸吞。零敲碎割可以慢慢放幹淨它的血,讓它在麻木中死去。而鲸吞的話,必将遭到激烈的反抗,甚至有可能得不償失。三井支隊的悲劇,就是一個生動的縮影。如果他當初不急于将敵人全殲,徐徐圖之的話。估計黑石寨周圍此刻已經沒了反抗者。而他當時卻選擇了一口氣吃成胖子,結果呢,敵人沒幹掉,卻把自己和半個中隊的帝國士兵都搭了進去!”
參謀們不敢附和如此“有深度”的話題,隻是機械地點頭。矶谷廉介又歎了口氣,繼續說道:“帝**隊之所以能百戰百勝,是因爲隊伍中有很多經驗豐富且忠心耿耿的士兵。而我們将攤子鋪得越大,士兵們身上所承受的壓力也就越大。一旦這一批有經驗且忠心的士兵們在中國消耗幹淨了,将來帝國憑什麽和世界上其他列強争雄?因小失大,這絕對是因小失大啊!”
依舊沒有參謀敢鼓起勇氣附和他的觀點,很多人甚至将頭垂到了桌面上,以防自己的動作太明顯,日後成爲其他派系的打擊對象。畢竟眼下從軍部到基層連隊,主張速戰速決拿下中國的人占了絕大多數。矶谷廉介中将雖然背景深厚,卻是不折不扣的少數派。選擇支持他,絕對不會落到什麽好果子吃。
連續說了這麽多都得不到任何回應,關東軍總參謀長矶谷廉介的心情難免有點兒沮喪,笑了笑,搖着頭說道:“算了,這些話你們就随便聽聽,沒必要過于執着。誰對誰錯,過上幾年就會有分曉。現在麽,咱們繼續解決眼前的麻煩。矢野君,三井支隊和滿洲國那個營差不多都殘了,眼下黑石寨的正常治安還能得到保證麽?”
後一個話題,矢野音三郎倒是有積極性談,想了想,低聲彙報“還好。當地的蒙古王爺白音,主動派他的私兵進城協防,倒也對周圍的破壞分子們形成了一定威懾作用。隻是.......”
“隻是什麽,他要得到什麽好處?我就知道這些蒙古王爺們,不會白白替大日本帝國出力!”
“總參謀長閣下說得沒錯!”一課參謀們頓時也都來了精神,七嘴八舌地加入讨論,“那個烏旗葉特左旗的小王爺白音很是貪心,不但想讓咱們給他補充重機槍和迫擊炮等重火力,甚至還打起了黑石寨的主意!”
“他想當縣長?”矶谷廉介眉頭微微一跳,警惕地追問。
“盟長!”矢野音三郎迅速回應,帶着幾分賣弄的成分,詳細解說小王爺白音的野望,“是朵顔盟的盟長。烏旗葉特四旗原本是一家,當年因爲支持過林丹汗,才被清政府強行分割爲四。四家合起來,便是烏旗葉特部。再跟東北方向的兀良哈、紮亦爾各旗合并,便可以追溯爲明代初期的朵顔三衛。所以可以稱爲朵顔盟!”
“那豈不是說,咱們要把小半個察哈爾省和滿洲國的興安省一帶,都劃給他治理?”矶谷廉介被氣笑了,皺着眉毛,擰着鼻子,苦着臉總結。
“差不多吧!他倒還沒膽子直接提這個要求,是川島芳子小姐麾下的特工們,從他烏旗葉特左旗的梅林口中,輾轉聽到的這個消息。當然,也有可能是他故意讓手下的梅林洩漏出來的,轉彎抹角向咱們進行試探。”
“他可真不怕撐死!”矶谷廉介不屑地啐罵。
“跟德王學的呗!”矢野音三郎笑着接了一句,聲音裏也充滿了不屑,“德王當年,不也做夢要把内外蒙古都統一在他的治下麽?他曾經是個郡王,白音現在也是個郡王,起步點都是一樣的!”
“做夢!”矶谷廉介輕輕撇嘴,“那他的梅林官說過沒有,如果咱們不支持他的想法,白音小王爺将會怎麽樣?”
“那倒沒有!”矢野音三郎笑着搖頭,“我估計他是漫天要價,等着咱們着地還錢呢!”
“不着急回應他,先吊吊他的胃口。通知興安警備司令部那邊,步槍、擲彈筒之類的輕型武器,可以酌情調派一些給小王爺白音,算是挂在他鼻子上的胡蘿蔔,免得他不肯好好幹活。”
“嗨依!”矢野音三郎大聲回應着,将矶谷廉介的指導一字不漏地記錄了下來。
“還有——”矶谷廉介略作沉吟,繼續補充,“讓情報部門盯着那一帶,不要放松警惕。也不要指望川島芳子小姐的手下,他們,太業餘了!”
“嗨依,屬下一會兒就去情報部門協調。”
“嗯!”想了片刻,矶谷廉介繼續補充,“能利用當地的蒙古貴族維持治安,盡量利用當地的蒙古貴族。他們都是奴隸主,想必跟八路軍遊擊隊沒有任何共同語言。并且無論死掉多少,都影響不了帝國的未來。讓他們先跟反抗者耗上一段時間,咱們關東軍這邊,除了派個人去接替三井橘樹之外,暫時先不考慮新的軍隊去增援那邊。需要用人的地方太多了,遼南、遼北和黑龍江各地,眼下都不太穩定,蘇聯人那邊,也一直虎視眈眈。咱們關東軍本部,還是多留些機動力量爲好!”
“嗨依!”這下,矢野音三郎算是徹底解脫了,回答起來格外大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