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内的氣氛立刻變得有些壓抑,外邊的風卻愈發大了起來,夾着綠豆大小的雪粒子,噼噼啪啪地砸在牛皮紙糊的窗子上,不一會兒,就将牛皮紙砸成了半透明狀。
“吱呀!”一聲門軸轉動響打破了屋子内的沉寂,老榆木闆子做的房門被從外邊推開,察北軍分區司令員兼政治委員蘇醒頂着一腦袋雪沫子,步履蹒跚地走了進來。将已經凍硬了的棉線手套朝椅子上一丢,一邊将手指捂在紅泥碳盆口上烤火,一邊大聲抱怨,“這是什麽鬼天氣,凍得狗都不敢出窩了。老鄉們卻說,現在還不是最冷的時候。等到數九那幾天,撒尿時都得随身帶着一根木棍子!”
“呵呵!”保衛科長劉國梁勉強笑了笑,站起身,走到碳盆旁用火筷子輕輕撥了幾下,讓裏邊爲數不多的木炭稍微變亮了一些。
蘇醒終于感受到了碳盆裏努力升起的熱氣,嘴裏發出滿意的歎息聲,“嘶——啊!這下可舒服多了。老劉、老張,跟總軍區打的那份請求支援人手和物資的報告,發過去沒有?總軍區那邊,給沒給咱們具體答複?!”
“昨天下午就發過去了,到現在還沒收到回音!”劉國梁搖搖頭,低聲回應。“我估計總部那邊也有困難, 小鬼子盯上咱們晉察冀了, 閻錫山那邊,又有人總是想着在咱們背後下刀子!”
“也是!”蘇醒輕輕點頭,“聶司令那邊壓力也不小,最近又忙着組建晉熱察挺近軍,暫時還顧不上管咱們這邊。算了,咱們還是自力更生吧。想辦法劫鬼子一支運送物資的車隊,就什麽都有了!”
“鬼子在這種天氣裏很少組織公路貨運,除非咱們去劫鐵路!”副司令張霁雲從桌案上擡起頭,低聲回應。
“那就有點麻煩了。大同那邊,距離咱們軍分區可是有點兒遠!”蘇醒搓了幾下手,皺着眉頭說道。感覺出兩位同事情緒都不太高,他将頭從碳盆上擡起來,疑惑地追問,“怎麽了,你們兩個?都沒精打采的,感冒了?還是跟我一樣無法适應這口外的鬼天氣!”
“沒!”副司令張霁雲和保衛科長劉國梁同時讪讪擺手,“我們兩個剛才,我們兩個剛才正在說娘子關遊擊隊的事情。心裏有點兒緩不過勁兒來!”
“你們是在說伍隊長的事情啊!”提起犧牲的同志,蘇醒的情緒也有些沉重,“我還是他的入黨介紹人呢!多好的一名同志啊,才三十二歲,就早早的去了!”
“是啊!”副司令張霁雲唏噓着感慨,“上次在軍區開表彰大會時,我還跟他分在一個宿舍。這才一轉眼功夫,嗨——!”
“都怪閻錫山那邊,明知道手下有部隊已經靠不住了,也提前不跟咱們通個氣兒!結果害的伍隊長被打了個措手不及,連率部轉移的機會都沒有!”劉國梁咬了下牙齒,很恨地說道。
在鬼子最近發起的治安戰中,八路軍晉察冀軍區損失了不止娘子關一支遊擊隊。引發危機的因素有很多,其中最大的一個就是,晉軍那邊有數支部隊突然投靠了日本鬼子。導緻多支八路軍遊擊隊一瞬間就陷入了鬼子和僞軍的雙重包圍中,根本來不及采取任何轉移措施。
“他能堅持到現在沒跟咱們翻臉,已經很不錯了!”蘇醒笑了笑,臉上的表情略微有些發苦。“無論什麽時候,求人都不如求己。閻錫山不過是一個舊軍閥,民族大義在他心裏,恐怕遠沒有自己的一畝三分地重要。”
“您是說這次投降了鬼子的僞軍們,事先得到了閻錫山的默許?!”劉國梁的眼神立刻亮了起來,迫不及待地追問。
“我手中沒有任何證據!”蘇醒想了想,用力搖頭,“所以也不能懷疑他,否則對抗戰大局不利。”
“唉!”保衛科長劉國梁的眼神瞬間又黯淡了下去,搖搖頭,低聲歎氣。晉察冀軍區目前面臨的局勢非常複雜,特别是跟閻錫山的合作方面,已經到了一個非常關鍵的十字路口。作爲保衛工作的負責人,他能敏銳地感受到那種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氣氛。然而爲了維護八路軍和晉軍之間日漸脆弱的同盟關系,他和他所隸屬的部門又不能采取任何果斷措施先發制人。隻能眼睜睜地看着事态一點點向誰也不願意看到的方向發展。(注1)
“剛才這些話,算是咱們三個私底下的議論!我估計,吃了這次的虧之後,軍區那邊已經開始着手布置應對之策了!”蘇醒也不願意再提這些窩心事情,擺了擺手,低聲總結,“伍楠同志爲國捐軀,雖死尤生。咱們這些後死者,與其把精力放在哀悼他們上,不如替他們多殺幾個鬼子!”
“是啊,生爲軍人,死在戰場上是我等的榮幸!”副司令員張霁雲站了起來,勉強笑着回應。
“我隻恨自己不能親手殺掉那些背後捅遊擊隊刀子的家夥!”劉國梁還是三句話不離本行,咬牙切齒地補充。
“你早晚有這個機會!”蘇醒輕輕點頭,然後将話頭拉回察北軍分區自身,“咱們這邊怎麽樣?下面各支部隊受沒受到波及?”
“鬼子這次進攻的重點,主要在山西。察哈爾南部的同志們多少受到了點兒波及,至于咱們察北,目前還沒受到任何影響!”情報領域是劉國梁的專長,想都沒想,他就如數家珍般彙報。
“那就好!”蘇醒咧了下嘴,如同土财主般慶幸地扶頭,“咱們這邊一切都才剛剛開始,連架子還沒拉起來呢,若是給小鬼子注意上了,麻煩可就大了。”
“即使沒受到小鬼子的重點關注,咱們這邊,最近恐怕也不會太輕松!”劉國梁想了想,覺得還是把自己剛才跟張副司令之間的話題,再跟蘇醒這位司令員兼政委再讨論一番,“喇嘛溝遊擊隊那邊,最近的發展可能出現了點問題!”
“王胡子?”蘇醒立刻就跟麾下的具體人物對上了号,愣了愣,遲疑着追問,“你是說王胡子那邊?他那邊出了什麽問題?前一段時間,他不剛剛打了一個打勝仗麽?”
注1:閻錫山在抗戰期間,态度一直搖擺不定。雖然在初期曾經說了很多豪言壯語,但發現日軍實力遠比自己預想的強大之後,又試圖在日軍的保護下維持自己的一畝三分地。導緻晉軍對八路軍的态度,也變來變去。甚至出現了日軍進攻八路軍軍時,晉軍在旁邊大力配合的情況。據日本防衛廳防衛研修所戰史室著《華北治安戰》記載,雙方“進行得非常密切,事實上雙方的聯絡已成公開的秘密”,并曾兩次締結停戰合約,進行多次物資交易。日軍對晉軍進行的分化瓦解工作中,“獲得很多俘虜和投降部隊,以之改編成山西剿共軍兩個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