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給我倒槍藥什麽?”趙天龍被吓了跳,趕緊向前蹿了幾步,躲開了張松齡的荼毒。
“用火藥燒一下,省得你的傷口發炎!你别躲,就一下,不會比剛才還疼!”張松齡看了他一眼,耐心地解釋。聲音沙啞而又低沉,好像藏着肚子裏藏着塊萬年寒冰一般。
“我的包裹中有金瘡藥,就是馬鞍子後邊那個小包。老疤瘌配的,肯定比你手裏的槍藥好使!”趙天龍可不願被他在傷口上狠狠給放一把火,趕緊指着黃骠馬的鞍子彙報。
“那你怎麽不早說!”張松齡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站起身去找金瘡藥。
“我,我剛才不是疼糊塗了麽?!”趙天龍自知理虧,低下頭,小聲解釋。“真的不是故意不給你用。你把整個藥盒子全拿過來,我一會兒也幫你往傷口上灑一些。喂,你的臉拉那麽長幹什麽?!我是那種有好東西自己藏起來不給别人用的人麽?!”
張松齡沒有心情理睬他,自顧默默地取來藥盒,默默地用匕首從裏面挑起來一些白色的粉末,灑進趙天龍肩胛骨上的傷口。金創藥的止血效果非常好,幾乎是剛剛灑上去,就立刻在傷口裏邊凝成了小塊。然後于新形成的血團外再灑上幾層,傷口處就不再有大股的血漿往外淌。
動作麻利地将趙天龍的肩膀包紮完畢,張松齡解開自己大腿上的繃帶,非常認真的重新處理傷口。他覺得自己的腦子很亂,亂得仿佛有幾百隻喇叭在同時大喊一般。“你真的就那麽想回南邊麽?!”“你真的象自己說得一樣想回老部隊麽?”“算了吧,你如果真的想回去早回去了,又何必非往草原上跑這趟!”“你其實一直在逃避,一直不敢面對自己的真實想法而已!”“你其實早就絕望了,隻是…….”
當那層單薄到了極點的窗戶紙被趙天龍無意間捅破,真相便再也無處躲藏。他其實并不想立刻就回老部隊,至少不像他一直表現出來的那樣想。如果他真的想回去的話,沒必要把回歸的順序,安排在給孟小雨的父親報仇之前。無論什麽時候,國仇都大于家恨!況且與他有仇的漢奸不止朱二一個,真的要排排座位的話,他應該先去葫蘆峪找秦德剛,然後才該走到草原上來。而不是先千裏迢迢地出了塞,在趕路的途中,才又把給雪花社衆人報仇的事情,安排在了尋找二十六路的前面。
甚至在老孟山活着的時候,張松齡就可以離開娘子關,離開那個隐藏于群山中的小村子。孟氏父女雖然不會很情願地放行,也絕對不會死乞白賴地攔着他,耽誤他的前程。他隻是以孟氏父女的阻攔作爲一個幌子,躲在下面逃避自己的真實想法而已。雖然他自己絕對不會承認這一點。
草原上的夜風有點兒冷,吹在裸露的傷口上,疼得人一陣陣發虛。張松齡幾次用匕首挑了藥粉,都因爲胳膊抖得太厲害,将大部分藥粉都灑在了傷口外邊。趙天龍見狀,趕緊湊上前來幫忙,卻因爲隻有一隻右胳膊可以用,整個人顯得笨手笨腳。有些懊惱地歎了口氣,他從地上撿起火把,專門承擔起照明任務。同時偷偷地上下打量張松齡,試圖找出後者爲什麽變得如此小心眼兒的原因。
“沒事兒,我自己應付得來。你先找地方眯一會去吧,實在睡不着,就去撿點幾根幹樹枝來生火。我覺得天氣有點兒冷,咱們兩個别被凍着!”張松齡不願意老被好朋友盯着研究,皺了皺眉頭,低聲吩咐。
“那你自己小心點兒。金創藥就這麽一盒,用完了,可就還得再去找老疤瘌,他的東西可是從來都不白給!”丢下一句玩笑話,趙天龍起身去找幹柴。一邊走,還一邊在皺着眉頭琢磨,“這家夥到底哪根筋轉錯地方了?怎麽突然間就變得魂不守舍!”
時值晚秋,醋柳、沙棘等灌木早就已經開始落葉子,所以幹柴并不難找。很快,趙天龍就用右臂夾着一小捆兒幹柴走了回來。張松齡也重新處理完了自己身上的傷口,站起來,與對方一道于土丘下升了堆篝火,然後抱着膝蓋,對着篝火繼續沉沉的想事情。
小鬼子剛剛吃了大虧,想必今夜不會再輕易給他們下手機會。明天早晨如果鬼子能将汽車修好并且繼續趕路的話,他和趙天龍兩個肯定還要纏上去,讓鬼子們防不勝防。從這裏到喇嘛溝,還有不小一段路程。如果戰術運用得當的話,應該還能給紅胡子那邊争取出一天半到兩天的時間。有這麽長時間做緩沖,遊擊隊估計也能帶着百姓轉移了,不會再留在山寨中等着被鬼子的化學武器荼毒。
畢竟剛剛流過不少血,身子約略有些發虛。想着想着,張松齡的頭就垂了下去,稀裏糊塗地進入了夢鄉。夢中的他穿越重重關山,再度與石良材、廖文化等人站在了一起,抱着刺刀沖向了鬼子。小鬼子們則被沖得人仰馬翻,潰不成軍。
勝利一個接着一個,鬼子們突然就變得脆弱不堪。他和弟兄們從武漢殺回了南京,又從南京殺回了台兒莊,娘子關、北平,一路上勢如破竹。榮譽,軍功,各種獎勵接踵而來,鮮花和掌聲幾乎将英雄淹沒。正當張松齡扛着三顆将星幸福地站在一座禮台上,準備接受最高長官的授勳時。老苟突然從人群裏沖了出來,“噗通!”一聲跪在了觀禮台上。
“弟兄們,是老苟對不起你們!”沖着核桃園方向重重磕了三個響頭,向來不主張多管别人閑事,隻想管好自己的老苟拔出槍,對着他自己的太陽穴扣動了扳機。
“乒——”那一刻,天邊的晚霞紅得象火。
人間也被天空中的火焰波及,整個燒成了一座煉獄。
火獄中,涅槃的鳳凰般張開了華麗的翅膀,無悔,亦無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