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良鄉、邯鄲到娘子關,那面青天白日滿地紅一直陪伴着他。幾經生死,早已成爲他靈魂上一道不可磨滅的印記。而那面鐮刀斧頭,則從娘子關開始,在他的視野裏出現得越來越頻繁,越來越清晰。
毫無疑問,蘇醒是這面鐮刀斧頭的擁蹩者,與他有很多共同語言的伍楠也是。在同一面旗幟下,還有死闆且傲慢的李國棟,誠實且狹隘的大牛。在來草原路上遇到的那個神秘旅伴吳雲起,雖然一直沒有主動表明身份。但據張松齡過後推測,此人十有七八,也是鐮刀斧頭下的一員。這面旗幟就像被風吹起的蒲公英種子般,落到哪裏,就在哪裏迅速生根、發芽、長大。從中原到塞外,不計氣候,不擇土壤。
相對于張松齡的茫然,趙天龍和周黑炭兩人的反應則輕松得多。他們都是土生土長的草原人,對外邊的世界所知甚少,不怎麽了解青天白日滿地紅和鐮刀斧頭之間的恩恩怨怨。即便了解,他們也不會太在意。在過去的二十餘年裏,中央政府走馬燈似的換。無論是先前的北京政府還是後來的南京政府,對草原的控制力都無限接近于零。發出的政令等同于一紙空文,基本上沒有人看,也不需要遵守。而各屆民國政府,無論合法和還是非法的,也都沒多餘的精力lang費在塞外這片人煙稀少的蠻荒之所,任由其一天天被時代遺忘。
甚至連黑石寨這座方圓幾百裏唯一的城鎮,也是張作霖張大帥派人在一座不知什麽年代的城市廢墟上建造起來的。因爲就地取材用了廢墟裏的黑石大石塊,所以直接被命名爲黑石寨。至于那座廢墟原本叫什麽名字,屬于哪個朝代,根本沒人花心思去考證!
所以,趙天龍和周黑炭兩個,壓根兒都不覺得青天白日滿地紅和鐮刀斧頭由同一支隊伍打起,有什麽别扭的地方。他們不在乎被誰所救,他們在乎的是如何報答救命之恩。所以他們兩個不待日本鬼子的馬隊去遠,就空着雙手走出了樹林。遙遙地沖着不速之客的首領抱拳躬身,大聲問候:“今天若不是恩公仗義援手,我等肯定死無葬身之地了!敢請恩公賜知姓名,讓我等也好佛前焚香,求佛祖保佑恩公長命百歲,富貴永享!”
一連串江湖套話說出來,中間幾乎沒有任何停頓。不速之客的首領先是愣了一愣,然後哈哈大笑,“什麽援手不援手的,我隻是看不慣小鬼子嚣張罷了!至于我的姓名,王洪,三橫一豎那個王,洪水的洪。還有個上不得台面的綽号叫紅胡子,兩位當家呢,是不是也報上名姓來!”
“在下趙天龍,拜謝洪爺的救命之恩!日後洪爺但有差遣,無論風裏火裏,趙某絕不會皺一下眉頭!”趙天龍長揖及地,按照江湖禮節向王洪緻謝。
“在下周黑炭,江湖人稱,大夥都叫我黑胡子!不過我這胡子,跟您那胡子可是沒法比!”周黑炭也上前兩步,學着趙天龍的模樣,自報家門。“您救了我和我手下兄弟的命,我們黑狼幫,從此就聽您的調遣了!哪怕您老命令我們明天就去攻打黑石寨,我們也絕不會推脫!”
“言重了,言重了!”王洪連忙側身還禮,不肯接受趙天龍和周黑炭的感謝,“今天即便我不插手,小日本估計也奈何不了你們兩個。頂多就是需要多消耗一些時間和彈藥罷了!你們兩個要真想跟我交朋友,就别說這麽多客氣話!大夥都是中國人,聯手對付小鬼子,還不是天經地義麽?!”
“能跟大名鼎鼎的紅胡子交朋友,我趙天龍求之不得!”見紅胡子說得坦誠,入雲龍心裏頭愈發覺得這位老人家可敬,連帶着對方頭頂上的戰旗,都生出一股親近之意。
“洪爺看得起我,這個面子我得兜着!”聽出對方沒有趁機吞并黑狼幫的念頭,周黑炭心中的石頭轟然落地。也抱了一下拳,大聲說道:“大恩不言謝。這份人情,周某人記在心裏頭了。無論什麽時候洪爺有用到我周某人出力的地方,盡管送一封信到黑狼幫來。周某一定有多大力氣使多大力氣,絕不藏私!”
“好,就這麽說定了!需要周當家出手的時候,我不會客氣!”王洪點點頭,笑呵呵地沖周黑炭表态。随即,他把目光完全轉向了趙天龍,“刺殺朱成壁的事情都過去這麽多天了,你怎麽才跑出這麽幾步路程?小鬼子的通緝告示上,不說你還有一個同夥麽?他呢,怎麽沒看到他的人影?”
“我那兄弟估計是累壞了,所以才沒立刻出來向洪爺您緻謝”趙天龍尴尬地朝樹林回了一下頭,然後讪笑着替張松齡的失禮舉動找借口,“您老别跟他一般見識,我馬上派人去喊他過來!”
紅胡子笑了笑,大度地擺手,“不用喊,讓他先歇一會兒吧。咱們今後打交道的機會多着呢,不在乎這一時半刻!我隻是奇怪,鬼子爲什麽開出那麽高的賞格買他的人頭?要說草原上跟日本鬼子對着幹的豪傑可不止他一個,但除了你入雲龍,其他人誰的腦袋也沒有他的腦袋值錢!”
“我那兄弟是個神槍手!”趙天龍雖然心高氣傲,卻是個能爲朋友的出色而感到自豪的人,聽紅胡子發問,立刻毫不猶豫地向對方介紹起張松齡的英雄事迹來,“刺殺漢奸朱城壁的行動,其實是他一個人做的。我隻是路過,順手幫他趕走了幾個煩人的狗腿子而已!““他還是二十六軍的少校。爲了給朋友報仇,才千裏迢迢來到了咱們這兒窮旮旯。如果這次能平安回去,至少得弄個團長當!”周黑炭心裏頭有愧,巴不得紅胡子将注意力放在别人身上,所以一聽見對方發問,就毫不猶豫地将自己所知道的有關張松齡的情況都交待了個清清楚楚。并且還不忘了根據自己的理解塗脂抹粉,以期紅胡子聽了後會對大夥都高看一眼!
“少校,二十六軍?是二十六路軍吧?!”紅胡子不費吹灰之力就了結到了張松齡的根底,笑得愈發和氣,“這支隊伍很能打,從北平到保定,然後再到娘子關,跟日本鬼子硬碰硬了好幾回,從沒有主動認過聳!”
“您老也知道二十六路軍?”周黑炭的自尊心得到了極大滿足,故意追問。他現在巴不得張小胖子留在黑狼幫永遠不要離開,那樣的話,每時每刻他都能分享到别人對小胖子的欽佩和景仰!
“僞滿洲國的報紙,都一再地提起他們,我可能不知道麽?!雖然報紙上說的都是他們的壞話,但如果小鬼子沒有在他們手底下吃了大虧,報紙上又何必揪住他們二十六路軍一家不放!!”王洪想了想,笑着點頭。
“那是!我兄弟說過,他這樣的在二十六路軍特務團那邊,隻能算很平常!全團都是神槍手,我的乖乖…….”周黑炭越聊越得意,連整理隊伍的事情,都顧不上去管了。好在黑狼幫的幾個副幫主都很得力,知道大當家正對救命恩人表示感謝,主動承攬了所有任務。
他們分頭去忙碌,就再也沒人陪着張松齡發呆。後者獨自在樹林裏坐了一小會兒,心裏明白一味的逃避不是辦法。歎了口氣,收拾起紛亂的思緒,大步走向了林子外的戰旗。
周黑炭正和紅胡子兩個聊得投機,看到張松齡終于肯出來與救命恩人打招呼了,立刻主動幫忙引薦,“張兄弟,這就是我跟你提起過的那個,大名鼎鼎的紅胡子。紅黃白黑,我們四大胡子裏邊,無論怎麽排,他都穩居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