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他真是紅胡子的話,我就把整個黑狼幫都交給他!”望着樹林外那個五短身材的不速之客首領,周黑炭以極低的聲音許諾。像是在回應張松齡,又像是說給自己。
“如果他真是紅胡子的話,你要入夥,人家還未必要你呢!”趙天龍看了他一眼,笑着打趣。“你看看人家剛才開槍時的陣勢,才五十來号人,就把兩百騎兵逼得不得不退避三舍。你再看看你這邊,讓白音給攆得連氣都顧不上喘!”
“弟兄們剛剛跟黃胡子拼完!”周黑炭不服氣地嘟囔。但是在内心深處卻不得不承認,入雲龍說得話有一點兒道理。紅胡子那邊剛才開槍的場景他也看到了,不但聲音很齊整,而且節奏很鮮明。開槍者就像根本沒看見已經快沖到眼前的馬隊一般,或者說,根本就沒将兩百多名蒙古騎兵放在眼裏!
這需要怎樣勇敢和驕傲才能做得到?!能帶領這樣一支隊伍的大當家,又是何等的勇敢與驕傲?!扪心自問,周黑炭覺得自己這輩子也煉不出同樣一支強軍,這輩子,恐怕也難以與林子外那個五短身材的不速之客首領比肩!
‘那個人到底是不是紅胡子?!’隔得距離太遠,他聽不見五短身材老人都跟白音說了些什麽,也看不清楚老人的面孔。潛意識裏,卻萬分希望此人就是紅胡子,是自己在草原上的同行。紅白黃黑,能和紅胡子的名字被一起傳頌,自己這輩子活得也沒什麽遺憾了!
正目不轉睛地看着,突然發現幾名小鬼子拖着小炮,分成三個方向,悄悄朝不速之客方向靠攏。“小心鬼子使詐!”本能地扯開嗓子,周黑炭大聲提醒,不管林子外的不速之客能否聽得見!
“擲彈筒,小心鬼子的擲彈筒!”張松齡也不顧一切地大聲示警,随即從身邊抄起三八大蓋兒,沖着一名鬼子的擲彈筒手的後心就是一槍。
“乒!”倉促飛出的子彈掠過五百餘米的距離,在擲彈筒手身邊打出一串淡綠色的輕煙。小鬼子的擲彈筒手吓得向前一撲,趴在草地上再也不敢挪動分毫。就在此時,林子外的馬克沁也再度咆哮了起來,“當當當,當當當,當當當……”連續三次點射,将另外幾個擲彈筒組打得抱頭鼠竄!
“瞧你那點兒出息!”紅胡子鄙夷地看了看藤田純二,連聲冷笑,“除了下黑手,就是下黑手,舉國上下,就沒一個人懂得什麽叫做光明正大!”
“你,你,你……”藤田純二又羞又急,連話都說不利落了。“你手裏有重機槍,我,我這邊當然得提前做,做一些準,準備!”
這個解釋很牽強,連他自己都騙不過。但睜着眼睛說瞎話,卻是日本民族的‘光榮’傳統。從唐代開始就如此,幾百年後恐怕還是如此。
看到藤田純二如此胡攪蠻纏,烏旗葉特左旗王爺白音下意識地将坐騎向外扯了扯,與此人拉開了一點兒距離。
打着結識英雄的幌子,暗中卻布置小炮偷襲,此等手段着實下作了些。倘若偷襲成功還好,至少能讓紅胡子元氣大傷。可萬一偷襲失敗,或者炮彈打得歪了些,他白音就得跟紅胡子同歸于盡!
“你把我當成什麽了?!可有可無的棋子麽?”一道看不見的怒火,迅速湧上白音的心頭。與日本人合作的種種經曆,也同時在眼前蜂湧而至。
他跟日本人的合作,其實早在數月之前就開始了。起初隻是接受了日本人饋贈的一批騎铳,然後又因爲衛隊的訓練問題,接受了日本人派來的練兵顧問。再往後,日本人的絲綢,香皂,還有各式各樣的日用品也成了家中女眷們的追逐首選。再往後,日本人還提出給左旗修建一所醫院,條件‘僅僅’是畫出幾十頃荒地來,供遠道而來的日本農民開辟農場,以便爲他們自己的軍隊提供補給…….
“真的隻是暫時合作?”“你有絕對把握控制住分寸?”紅胡子剛才說過的話一遍遍在白音腦海裏重複。類似的話,他也曾從麾下幕僚的嘴裏聽到過,但當時根本沒往心裏頭去。今天卻好像被紅胡子當頭潑了一盆冰水,從腦門涼到了腳底。
“我今天是怎麽了?!”白音用力搖搖頭,想把那些亂七八糟地東西驅逐出腦海。但越是試圖逃避,有一個聲音在耳畔響得清晰,“你控制不住,控制不住!今天一點,明天再來一點,早晚,你得對藤田老鬼子有求必應…….”
正迷茫間,又聽見紅胡子傲然的聲音,“小王爺,我敬你是個英雄,所以才跟你讨個人情。如果你今天非要給日本人當狗的話,咱們也别lang費時間了。趕緊各自回去整隊,待會兒堂堂正正地打上一場。也免得在這裏聊着聊着,突然頭頂上就落下一堆廢銅爛鐵來,到時候死都不知道自己怎麽死的!”
“我,我……”烏旗葉特左旗王爺白音猶豫着回頭張望,剛好看見麾下弟兄們漲紅的面孔。他們也将日本鬼子玩的那些花樣看在了眼裏,也同樣因爲與這種卑鄙無恥的家夥爲伍而感覺無法擡起頭來!
“僅憑着一兩件先進武器,決定不了戰争的勝負!”搶在白音說出退兵的命令之前,藤田純二大聲咆哮,“紅胡子,今天你可以帶黑胡子他們離開。但你将來必定會爲今天的魯莽而後悔!大日本帝國恢複草原安甯的決心不容置疑。你們這些馬賊,生存的空間隻會越來越窄!”
“是麽?”紅胡子聳聳肩,對藤田純二的豪言壯語不屑一顧,“那我等着你來抓我了?或者今天咱倆請白音小王爺當個裁判,立刻來一場生死對決?!赢了的接收黑石寨,輸了的從此再也不在草原上出現!這個主意,你覺得如何?”
“你,你……”藤田純二又給氣哆嗦了,結結巴巴說不出完整話來。此刻帝國的作戰重心在南中國,他這邊隻是一支留守部隊。非但士兵和基層軍官的素質沒法跟一線部隊比,連武器配備,都差了一線作戰部隊好幾大截。
沒有野戰火炮,沒有遠程壓制武器,光憑着幾挺輕機槍和幾門落後的大正十年式擲彈筒,根本不可能對付得下紅胡子手中的馬克沁。況且紅胡子身邊那些馬賊,一個個也堪稱精銳。打起槍來不慌不忙,冰冷的眼神如同刀子般直戳人的心髒。(注1)硬拼拼不過,盟友又明顯不願意再替自己火中取栗。嚴酷的現實面前,藤田純二不得不暫時退讓,“你,你…….,你是個不可理喻的賭徒!我今天且放過你和黑胡子。早晚咱們還有再見面的那一天!”
說罷,也不理睬愣在一旁的小王爺白音,撥馬而去。
“那就,撒油哪啦了!”紅胡子根本沒有見好就收的覺悟,繼續往藤田純二的傷口上撒鹽。“咱們兩個也算不打不相識!說不定哪天我就去黑石寨看你去,你可得好酒好菜招待我啊!小王爺,你呢,是繼續追殺黑胡子我們倆,還是跟我們交個朋友?!”
後半句話,是針對白音說的。對方聞聽此言,忍不住搖頭苦笑,“洪爺你就别寒碜我了!今天這跟頭,我認栽!你日後若是想到我的氈包裏吃羊肉,我肯定舉雙手歡迎。可黑胡子,他要是敢來,我就讓他永遠甭想再回去!”
“那是你們兩個的私人恩怨,我不插手!”紅胡子笑着搖搖頭,轉身走向自家隊伍。剛剛邁了幾步,又好像突然想起什麽事情一般,笑着将頭轉了回來,“今天算我欠了你一個人情,日後小王爺有用得到我王某人的地方,盡管給喇嘛溝那邊送封信。隻要力所能及,我絕不會推辭!”
“會的,我一定不會客氣!”雖然在對方手裏吃了鼈,白音心中卻一點也恨意都生不起來,笑了笑,以江湖禮節與紅胡子拱手作别。
還沒等他返回自家隊伍,又看到黑石寨保安隊長閻福泉騎着一匹暗紅色的東洋馬,手裏拉着另外一匹毛色純白的,匆匆忙忙跑了過來,一邊跑,一邊大聲招呼,“紅爺,紅爺,别着急走。太君托我送一份禮物給你!”
“哦?!”紅胡子愣了愣,徒步迎上。
光是這份膽氣,就讓閻福泉佩服得五體投地。爲了不引起沒必要的誤會,他遠遠地跳下坐騎,單手拉着那匹毛色純白的東洋高頭大馬,緩緩往前走,“太君說,雖然你做事魯莽。但他依舊很欣賞你。所以想把這匹‘富士之雪’送給你,彼此交個朋友!”
烏旗葉特小王爺立刻将耳朵豎了起來,仔細傾聽紅胡子如何回答。要知道那匹名爲‘富士之雪’的東洋馬,是藤田純二的珍愛之物。平素自己都舍不得怎麽騎,今天卻眼巴巴地托人将此馬送給了紅胡子!
“交朋友?!”來自背後的聲音裏頭帶着驚訝,顯然,紅胡子對藤田純二的舉動深感意外,“那我可就不客氣了。不過我可是沒東西回敬給他,希望他别怪我失禮!”
“哪能呢,哪能呢!”閻福泉擡起沒受傷的那支胳膊,恭恭敬敬地将馬缰繩遞給紅胡子,“相處久了您老就會知道,太君不是那種小氣人!”
“呵呵!”紅胡子拉起馬缰繩,飛身而上。自以爲血統高貴的東洋馬很不願意被一個邋邋遢遢的小糟老頭騎在自己背上,擡起前蹄,大聲嘶鳴,“唏——”
叫聲隻發出一半兒,就被紅胡子用巴掌給拍了回去。他根本不懂得心疼牲口,擡起手來照着馬脖子又是狠狠幾下,打得白馬前竄後跳,最後乖乖地垂下了頭顱。
閻福泉看得暗暗納罕,讪笑着向白馬身邊湊了湊,壓低了嗓音說道:“太君還說,他最近準備組建一支騎兵團,想問問你,有沒有興趣出任團長一職?!”
“團長?!”小王爺白音的耳朵動了動,心裏頭震撼莫名。藤田純二給的待遇不可謂不厚,那意味着紅胡子馬賊将徹底成爲正規軍,所有槍支彈藥和糧草戰馬,都由日本人直接供應。
這幾乎是天上掉下來的好機會,白音相信紅胡子沒理由拒絕。卻不料對方隻是哈哈大笑,笑夠了,才擦了把眼淚,氣喘籲籲的回應,“哈,哈哈,藤田老鬼子真有心胸啊,居然絲毫不計較老子剛給他吃了一個憋!”
“那是,那是!”閻福泉擦着汗賠笑,“太君向來識英雄,重英雄。他剛才親口跟我說,如果您肯答應出任團長,他可以保證不派任何人擎肘。任由您老按照自己的想法打造這支騎兵!”
如此優厚的條件,再拒絕就是不理智了!白音迅速地回過頭,帶着幾分羨慕看向紅胡子。隻見後者又是一陣仰天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真他娘的有趣,老子平素行事低調,低調,居然低調到了要被小鬼子招安的地步。哈哈,哈哈,巴圖,小劉,把咱們旗子亮出來!别低調了,再低調,就沒人認識咱們了!”
“是!”他身後的隊伍裏,有人答應着取出兩面旗幟。迎風晃了晃,呼啦啦展開。一面是青天白日滿地紅,另外一面,卻是交叉的鐮刀斧頭!
注1:大正十年式擲彈筒,日軍早期配備的擲彈筒型号,射程隻有二百米,精度也遠不如後來的八+九式。但它因爲造價低,重量輕,在日軍中得以廣泛保留。一直到二戰結束前,還大量使用于中國戰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