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東西!”張松齡晃了晃還在發暈的腦袋,猶豫着回應。他在睡夢裏看到了草原上數萬年來的滄桑變幻,看到了現實世界中鬼子兵在四處燒殺搶掠。但這些,他都不認爲是趙天龍想知道的。“最奇怪的是,我聽到了幾聲狼嗥。卻看不見那隻狼在哪裏?醒來之後再聽,就怎麽也聽不到了!”
“那是狼神在托夢給你!”趙天龍想了想,臉上的表情非常鄭重,“狼神本來就沒有身體,所以你才看不到他。至于醒來之後,夢都醒了,當然再也聽不見狼神的指引!”
“問題是,我睡着時,也沒聽懂他在說什麽。假如真有你說的那個狼神的話!”張松齡苦笑着搖頭,壓根兒不相信這些毫無依據的胡謅。
“現在沒聽懂,是機會沒到。等機會到了,就聽懂了!”趙天龍看了他一眼,非常認真地提醒。
“算了吧,我才不信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呢!”張松齡笑着搖頭,很是不解趙天龍爲什麽對夢裏的事情如此上心。
趙天龍的臉色卻愈發凝重起來,狠狠瞪了他一眼,用極低的聲音教訓:“這話最好别給外人聽見。蒙古人都是蒼狼的子孫,多少人想得到狼神的指引還沒資格呢!你小子,還偏偏身在福中不知福……”
“行,行,我不說就是!”張松齡點頭答應,心裏卻覺得趙天龍有些小題大做。迅速把話頭往其他地方帶,“除了你之外,我還能跟誰說這些?趙大哥,我記得你好像還有個蒙古名字?”
“嗯!阿爾斯楞!”趙天龍的臉輕輕抽搐了一下,幽幽地回應,“獅子的意思。當年我師父幫我取的!爲的人跟牧民們打交道時方便。”
天色太暗,張松齡沒看見對方臉上的痛楚,兀自繼續問個不停,“那你怎麽又姓了趙?你到底是蒙古人還是漢人?”
“我自己也不知道!”趙天龍歎了口氣,輕輕搖頭,“我是師父從雪地裏撿回來的。他教我讀書識字,教我打槍騎馬,他姓趙,我就跟着姓趙了。至于我到底是蒙古人的孩子還是漢人的孩子,我自己也不清楚。”
“那你師父呢?他是蒙古人還是漢人?”
“不清楚!”趙天龍繼續苦笑着搖頭,“小時候我不知道問。等我想起來問了,師父已經被右旗老王爺一把火燒死在林子裏頭了!”
這絕對不是一個輕松的故事,張松齡眼前迅速湧起斯琴郡主那滿是淚水的臉。“對不起,我不該問!”擡手拍了拍趙天龍的肩膀,他低聲道歉。
“小屁孩子,事兒還挺多!”趙天龍一巴掌将他的手拍開,笑着罵道,“問都問過了,說對不起管蛋用?!我又不是那種小肚雞腸的家夥!因爲幾句話就跟你掰了!”(注1)“那是!”張松齡撓了下自家後腦勺,讪讪地再度改變話頭,“趙大哥你當年第一次聽‘嘯’時,也聽到了狼嚎麽?”
“你以爲誰都跟你一樣好運氣啊!能得到狼神的看顧!”趙天龍拍了他一巴掌,以示羨慕與嫉妒,“我夢見一朵雲,托着我飄啊,飄啊,不知道要飄到哪地方?想停下來,卻無論如何都辦不到。”
“怪不得你綽号叫入雲龍!”張松齡恍然大悟,笑着點評。
“扯淡!入雲龍和這個沒半點兒關系。要不然,黑炭頭夢見的就應該是一把大号刷子!”趙天龍輕輕搖頭,否認了張松齡的臆測。
“那他夢見了什麽?”張松齡偷偷看了一眼正在抓緊時間假寐的黑胡子,繼續刨根究底。。
“他夢見了一碗大米飯!”談起這個話題,趙天龍就樂得直想捶地,“特大的一碗,東北貢米,過去皇上才能吃到的那種。可惜沒等他拿起筷子來,夢就醒了!”
“這個夢可真夠悲催的!”張松齡也跟着輕輕搖頭。“是不是你們這裏每個人,都要聽一次‘嘯’,然後向長輩彙報自己夢見了什麽?!”
“差不多吧!”趙天龍點頭承認,“隻限于男人。十八歲生日的時候,長輩會送你去聽别人的‘嘯’,或者請對方到家裏來唱。聽完了,做一個夢,就說明你已經長大成人了!可以說媳婦了!對了,兄弟你今年多大了?”
“十八!”張松齡順口回應。猛然間,想起自己的生日好像就是今天。愣了愣,精神又是一陣恍惚。
上個生日時,自己正在鐵血聯莊會被老秀才抓了差,根本沒顧上過。今年,自己則走到了草原上,與草原上大名鼎鼎的入雲龍和黑胡子混在一處。命運這東西,想起來還真的是好生神奇。仿佛冥冥中有一雙手,把你抛起來,丢下去,起起落落,從來沒有一個可以預測的軌迹。
“怪不得!”趙天龍的話又在耳邊傳來,像是在點評某件事情,又好像是在自言自語。
張松齡沒有接他的話茬,繼續盯着篝火中的殘存的紅點兒想自己這一年多來的所經曆的種種,越想,越覺得冥冥中好像真的有神仙存在。
正困惑間,耳畔忽然又響起了黑胡子的聲音,“龍爺跟張兄弟兩個聊什麽呢,嘀嘀咕咕的這麽開心?”
“我跟他說你當年的醜事兒!”趙天龍一點兒也不想給黑胡子留面子,笑着奚落,“做夢夢見大米飯,吃不到嘴急得直哭!”
“那還不是餓怕了麽?”不打仗的時候,黑胡子周黑炭是個非常和氣的人,搖搖頭,笑呵呵地替自己辯解,“況且東北貢米,就是好吃!我當年就想着,哪天要是不做馬賊了。就在老哈河套下遊那嘎哒,開上幾百畝地。專門用來種大米。反正那地方常年發洪水,不愁沒東西澆稻子!”(注2)“嘿嘿,還越說越上樣嘞!”趙天龍才不相信周黑炭會放下馬刀,立地成佛,“就你,知道怎麽握鋤頭不?還種大米呢,不當馬賊的話,能不把自己餓死就燒高香去吧!”
“切,你真還别瞧不起人!”黑胡子七個不服,八個不忿,“我跟人問過,東北那邊的氣候,跟咱們這邊差不多。老哈河與西黃水交彙之後,流向的就是沈陽。憑什麽下遊能種稻子,咱們上遊就種不活?!”
“行,行,行!你有本事行了吧?!”趙天龍沒心情跟黑胡子探讨如此遠大的理想,推了對方一把,笑着問道,“種稻子當地主的事情,咱們以後再說!接下來怎麽辦?你心裏有章程沒有?”
“我這不是正要跟你們兩個商量呢麽?”黑胡子歪了歪嘴,帶着委屈的口吻回應,“可你一直沒給我說話的機會!”
一旦說起了正事兒,趙天龍便收起了笑容。想了想,低聲回應,“今天你雖然損失了好些弟兄,可保安隊和鎮國公的私兵,也都被咱們打殘了。此刻藤田老鬼子手裏隻剩下一百多小鬼子,未必敢主動追上來!需要提防的是黃胡子,那厮今天跟藤田老鬼子勾結,存心是想把你往絕路上逼!”
“我已經派人去打探了。順便看看,有沒有機會把老二他們的屍體給偷偷地運回來!”黑胡子點點頭,表示贊同趙天龍的意見,同時将自己的安排簡要介紹給他和張松齡兩個,“下午做探子的兄弟說,老歡子,獨眼龍和扒皮鬼都跟黃胡子在一起,人數在七百到八百之間。如果真追上來,可能會是很大的麻煩!”
“的确!”趙天龍皺着眉頭沉吟,“他們的喽啰太多,也不像鎮國公的人那麽好對付。可一個勁的逃下去的話,弟兄們士氣肯定會出問題。”
“硬拼我還真未必怕了他們。但假如小鬼子的機槍隊也跟着過來……”黑胡子呲牙咧嘴,将求助的目光看向了一直沒有開口的張松齡。下午時後者指點的那一記倒脫靴,讓他至今還念念不忘。如果後者還能再想出下午時那種奇招妙計,即便黃胡子帶着更多的人,拿着再好的武器,也未必能從大夥這兒讨到任何便宜去!
“張兄弟,張兄弟,趕緊想辦法。大夥都等着你呢!”趙天龍也對張松齡的指揮能力深信不疑,退了他一把,大聲催促。
“正在想,正在想!”張松齡擺了下手,示意二人稍安勿躁。黃胡子那邊總人數高達八百,自己這邊卻隻有二百出頭。四比一的兵力,的确有些過于懸殊。但二十六路特務團哪回出擊,面對的不是實力遠遠強過自己的敵人?老苟和石頭他們,又幾曾選擇過把後背露給敵人?
腦海裏迅速過着特務團的那些戰例,以及老苟和石頭兩個填鴨般塞進自己肚子内的用兵打仗知識。張松齡的眼神漸漸明亮,“附近有沒有這種地形?”找了塊燒焦了的木柴當筆,他在地上勾勾畫畫。”就這種,兩邊都有山,或者一邊是山,一面臨河。越窄越長越好,越窄越長,對咱們越有利!”
“當然有!”趙天龍和周黑碳兩個都堪稱活地圖,看了看張松齡所畫的東西,異口同聲給出答案,“喇嘛溝,距離這兒大概有一百四十多裏。可是那邊……”
二人互相看了看,聲音漸漸變小,漸漸變得幾不可聞。
注1:掰了,東蒙地區方言,指朋友絕交。
注2:嘎哒,方言,指一小片特定地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