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日本人國内缺乏大型礦山的緣故,小鬼子把綏遠一帶看得非常重要,光是在歸綏城内,就駐紮有特務機關總隊、警務總隊和駐蒙軍炮騎混成聯隊等數支不同名目的武裝力量,全部常駐兵力加起來高達四千餘人。稍加布置,登時就将整個歸綏城封堵得連隻蒼蠅也插翅難逃。(注1)
更很辣的招數還在後面,在關東軍駐蒙最高顧問酒井隆的唆使下,日本警務部隊連夜查封了與僞德王有關的所有産業,并且在第二天早晨,就交由幾家日本人開的株式會社接手,強行清理賬目,瓜分各類待售物資,甚至将其中最賺錢的鐵礦和煤礦也強行分拆成數股,準備集中拍賣,交由各家株式會社認購經營。
緊跟着,僞蒙疆自治政府内部,也開始大換血。凡是被日本顧問懷疑忠誠度不夠的,無論先前是僞德王推薦,還是其他大小蒙奸漢奸的關系戶,一律停職候補。空出來的崗位,則全都填上平素跟各級日本顧問走得近,或者鎮壓自己同胞時表現積極者,也不管這些人的聲名如何的狼藉。
如是接連幾記狠招下來,被困在王府裏的僞德王立刻撐不住了。趕緊托老朋友,參議府參議陶克陶向關東軍駐蒙最高顧問酒井隆求情,聲稱自己與重慶方面建立聯系,純屬一時頭腦發昏之舉。本意是想通過服軟做小的方式進行戰略欺騙,令重慶方面放過自己的起家之地錫林郭勒。事實上,并非真的打算“反水”過去,也沒進行過任何實質性動作。如果酒井顧問肯原諒他的冒失,僞德王願意交出所有與南京方面有關人員,并且交出手中所有武裝力量,聽候對方處置。隻求酒井顧問能念在他曾經對“蒙疆自治政府”做過一些貢獻的份上,放過那些商人和政府官吏,給大家夥一條活路,别讓他們因爲自己這個王爺的一時糊塗,而遭受池魚之殃。(注2)
“現在才後悔,早幹什麽去了!”接到僞德王親筆書寫的悔過信,關東軍駐蒙最高顧問酒井隆看都沒看,就直接将其丟進了廢紙簍裏。
一整套組合拳已經打出去了,不把僞德王打到俯首帖耳,從此再也不敢私底下搞小動作,絕不能半途而廢。此刻别說是一個陶克陶,就是愛新覺羅溥儀親自來說情,酒井隆也不會給他面子!
參議府參議陶克陶雖然級别不高,早年卻曾經留學日本,是個地道的日本通。看到了酒井隆故意裝出來的兇狠表情,就明白此人并沒有真的打算現在就置僞德王于死地。想了想,繼續低聲求肯,“其實德王自己,并不看好重慶方面的前途。他之所以最近發生動搖,全是因爲他的去年新納的那房小妾的緣故。大家都是男人,您也知道的,枕頭邊上的風,吹起來效果最是厲害。花言巧語聽得多了,德王的心裏就犯起了迷糊。再加上最近錫林郭勒那邊屢屢告急,而您又不準他調動蒙古騎兵師去救火.....”
“哦?聽白君這麽說,過錯還出在我身上喽?!”酒井隆立刻就将眉頭皺了起來,怒氣沖沖地打斷。
“不敢,不敢,将軍千萬不要誤會!”陶克陶被吓了一跳,趕緊連連擺手,大聲解釋,“我隻是說,他的動搖,也是事出有因。絕沒有怪罪将軍您的意思!您也知道,錫林郭勒盟是德王殿下的根本,如果沒了錫林郭勒,他這個自治政府主席也做不長久。所以人一急了就出昏招,也就可以理解了!”
“怎麽理解!你要我怎麽理解!我理解了他,誰來理解我?!萬一讓他真的從背後捅了刀子,非但我,全體留在厚和浩特城裏的日本人,有誰能落下全屍麽?”酒井隆啪地一拍桌案,再度大聲打斷,“行了,你不要替他說好話了。在他沒有真正認識到錯誤之前,對他的任何懲罰都不會停止!”
“認識到了,他已經認識到了啊!”陶克陶急得滿臉都是油汗,彎下腰,一邊在廢紙簍撿德王的親筆信,一邊大聲補充,“他在信上已經都寫了,願意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他已經勒令那個小妾自殺了,并且把臨時王府内所有跟重慶方面有牽連的人,全都綁了起來,就等您派人去帶走呢!另外,那幾座礦山,他也願意全部無償捐獻給大日本帝國,不再占任何股份。
“就這些?!”酒井隆不屑地撇嘴,“這些你以爲就夠了?!他不将重慶方面的人交出來,難道桑原君會放過那些人?!還有,什麽将礦山捐獻給帝國,向傅作義部走私鐵礦是什麽罪責,别跟我說你不清楚?!”
“這,這,清楚,卑職當然清楚!”陶克陶低着頭,哈着腰,樣子像極了一條乞食的狗。“但是,将軍您也知道,商人都是逐利的。隻要傅作義那邊肯出大價錢,走私肯定禁止不了。包括,包括咱們興亞株式會社的下屬部門,也曾經向西邊賣過物資!”
“什麽?!”最後一句話,令酒井隆大驚失色。強裝出來的兇惡表情立刻土崩瓦解。興亞株式會社是他一手引入到歸綏地區的,背後牽扯到的利益輸送極多。如果興亞株式會社在懲處德王之時,被對方檢舉揭發,倒黴的人可不止是一個兩個。特務機關長桑原荒一郎、駐蒙騎兵師團師團長小島吉臧、第二十六師團長黑田重德,乃至關東軍更高層,都有人要受到牽連。
“據德王殿下跟我悄悄透漏,興亞株式會社,國際運輸公司,還有蒙疆電氣,都有人在私下跟傅作義那邊有過交易。或者賣設備,或者賣礦石.....”偷偷看了一眼酒井隆的臉色,陶克陶陸續抛出一個個重磅炸彈。“還有,前一段時間原本該裝備給蒙古師的九七式步兵曲射炮,在運輸途中卻被八路軍遊擊隊劫走。據德王了解,也是因爲駐蒙日軍内部的人,收了八路軍奸細的金條,所以将運輸隊的行進路線,偷偷告訴了對方!”
“八嘎!”酒井隆狠狠一拍桌子,将上面茶杯、水壺,鋼筆、紙張,全都給震落到了地上。太可惡了,真是太可惡了。大日本帝國的軍官當中,居然有人爲了區區幾根金條,就出賣軍火給八路軍遊擊隊! 是誰幹的這種蠢事!德王又是怎麽知道的?!他手中還掌握着多少帝**隊的黑材料?!他偷偷搜集這些黑材料針對的又是誰?!
“将軍息怒!将軍息怒,這都是德王今天才跟我說的。并沒寫在紙上!也未必有真憑實據!”陶克陶終于成功地打亂了對方的思路,心中好生得意。 幾大株式會社都在跟傅作義部做買賣,駐蒙日軍向八路軍遊擊隊出售重武器,還有日本特工人員私下向關内走私毒品,這些事情,其實僞蒙疆自治政府内部很多人都多少聽說過一點風聲,隻是誰也不敢捅出來而已。如今德王被日本人逼到了懸崖邊上,當然會拿這些事情出來以圖自保。而他這個負責傳話的說客,除了借此能收到一大筆傭金之外,還能讓酒井隆明白,當初棄用自己而選擇吳鶴齡的舉動,是多麽的愚蠢,多麽的沒有遠見。
然而在表面上,陶克陶還得擺出一幅全心全意替大日本帝國着想模樣,繼續低聲勸解,“将軍息怒。可能這些事情,都是德王在胡亂攀咬。您也知道,他那個人犯起混來,什麽事情都敢做,什麽糊塗話都敢說!”
“他沒寫在這封信上?!”酒井隆的思維,卻依舊聽在他的前一句話上。擦着額頭上的汗水,沉聲追問。
“沒有,絕對沒有,不信您自己看!”陶克陶趕緊将手裏的信紙抹平了,小心翼翼地鋪開在酒井隆眼前,同時低聲解釋:“他不過是想求得您的寬恕而已。把這些寫到紙面上,對他能有什麽好處?!卑職覺得,這些事情最好私底下悄悄的處理,以免對您的日常工作造成幹擾,進而損害到大日本帝國的形象。如果您還需要跟他了解詳細情況的話,盡管跟屬下說。屬下會再去一趟王府門口,隔着大門,跟他做推心置腹的詳談!””
“隔着大門?!”酒井隆被陶克陶的說法弄得一愣,旋即明白了,這是自己先前那道許進不許出的命令,導緻的搞笑結果。
“是啊,隔着大門!”陶克陶苦笑着點點頭,低聲承認,“這幾天去探視德王的,包括屬下,都是隔着大門跟他說的話。您的命令,得到了不折不扣地執行!”
“桑原這蠢貨!”此時此刻,酒井隆關心的是,德王掌握的這些黑材料,究竟還被多少人聽見,而不是自己先前的命令有沒有得到貫徹執行。低低的罵了一句,然後又皺着眉頭追問,“他跟你說的話,還跟其他人說過麽?我的意思是,都誰知道德王揭發的那些内容?!”
“這個,屬下真的不清楚!”陶克陶心中一凜,敏銳地做出了最真确的反應,“您也知道,德王這個人,賭性極大。他揭發這些事情之前,肯定會留個後手。說不定把一些内容早就交給了其他人,以免在取得您的信任之前,遭到某些勢力的暗中報複!”
“八嘎——!”酒井隆這下徹底沒脾氣了,既然想殺人滅口都來不及,當然就不能繼續将德王朝死路上逼。否則,一旦那混賬東西真的把黑材料抛得滿世界都是,自己絕對落不到什麽好下場。包括從各家株式會社獲得好處的相關方,都不會再認爲自己這個最高顧問合格,随時會更換其他人選。
正憤懑間,耳畔卻又傳來陶克陶獻媚的聲音,“其實啊,卑職覺得,眼下德王的種種舉動,包括向重慶方面靠攏的行爲,都像是小孩子撒潑打滾要糖吃。你收拾他一頓,再給他粒糖豆解解饞算了。否則,換了别人做這個蒙疆自治政府主席,還不是一樣的麽?誰能保證,新任者會比德王更聽您的話呢?!”
注1:歸綏,即現在的呼和浩特。北洋政府合歸化和綏遠兩城,命名爲歸綏。日本占領期間,改稱厚和浩特,以此地爲“僞蒙疆自治政府”首都。僞德王在城内設有專門的官邸。
注2:陶克陶,漢名白廣赢。早年曾經在日本留學,歸國後去長春在日滿成立的蒙政委員會任參議秘書,關東軍參議。後被日本關東軍派到内蒙古,參與德王等人的分裂活動,曆任德王的翻譯,秘書,外交幫辦。1938年7月起,任總務委員會委員兼保安部部長。後受到吳鶴齡排擠,失去實權,任參議府參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