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作戰參謀白川四郎繼續沉吟,心亂如麻。如果九十三團真的像川田國昭所判斷的那樣,在貝子廟附近以逸待勞,然後迎頭痛擊前來幫忙守衛德王老巢的各路援軍,還真說不定誰會笑到最後。
首先,眼下距離貝子廟比較近又抽得出身去救援的軍隊,自身實力都不是很強。川田大隊如果沒有經曆過上次惡戰,已經能在裏邊排得上前幾位。再往後,則都以關東軍的二線部隊居多,并且規模都在一個中隊上下,根本與九十三團不在一個數量級上。至于那些什麽興安師、蒙古自衛旅之類,則更是隻能用來充數。約好了時間一哄而上還勉強能占了人多勢衆的便宜,真的要被國民革命軍九十三團單獨找上門,肯定是如假包換的一個“死”字。
其次,此番前去救援貝子廟的各支軍隊,距離有遠有近,彼此之間又互不統屬。因此,他們很難做到相互呼應,齊頭并進。而國民革命軍的九十三團又不是聾子瞎子,各類偵查和通信的手段一樣不缺。甚至還能得到某些首鼠兩端的蒙古貴族支持,暗中替他們通報消息。如此一來,他們想圍點打援,就圍點打援。想繼續強攻,就繼續強攻,主動永遠都掌握在自家手裏。而各路援軍,就是送上門的腦袋,随時等着他們去收割!
再次,也是此時最最要命,最最令人無奈的一條,眼下關東軍司令部剛剛經曆了一場大洗牌,根本無法正常運轉。總司令植田謙吉和參謀長矶谷廉介雙雙因爲在諾門罕戰役中進退失據而被撤職,相關受到牽連的将領和參謀人員數以百計。新來的總司令梅津美治郎和參謀長飯村穣二人互相不服氣,一個忙着在中蘇邊境大修堡壘,防備蘇軍趁機擴大戰果。另外一個則急于滿洲擴界,一口吞下塞北草原。結果這廂跟蘇聯紅軍還沒完簽訂停戰協議,主力部隊都被吸引在諾門罕前線不敢脫身,那一側又匆匆忙忙地去讨伐眼下國民革命軍中士氣和裝備都排在前幾名的“七路半”。導緻從綏遠到興安之間上千公裏的廣闊地段,出現了巨大的兵力空檔。區區一個國民革命軍九十三團殺過來,就能橫沖直撞,如入無人之境。若不是因爲傅作義的七路半和**八路軍前幾年都沒把注意力放在東蒙草原上,派不出更多的兵。眼下草原還不知道會被攪成什麽模樣!(注1)
然而無論心裏怎想,阻止川田國昭去救援德王老巢的話,在這個節骨眼上作戰參謀白川四郎是無論如何都不敢說的。他能年青青地就得到重用,與白川家族的老朋友,被撤職轉入預備役的前關東軍司令植田謙吉的賞識不無關系。如今大後台倒了黴,他在基層曆練幾年之後調回總部擔任要職的規劃已經受到了極大的影響。再不謹言慎行的話,不是鐵定要被丢在這鳥不拉屎的窮地方吃一輩子沙土麽?!
“白川君,跟你合作這一年多來,我感覺非常愉快!”始終得不到白川四郎的實際性支持,川田國昭又搖了搖頭,苦笑着打起了溫情牌。“這次救援行動,無論成敗,我的職業軍人生涯估計都該走到盡頭了。但是川田大隊這些弟兄們,都是對天皇陛下忠心耿耿的帝國精英,我希望你能替我繼續照顧他們,拜托了!”
說罷,居然快步走到白川四郎對面,深深向對方鞠了一躬。白川四郎被川田國昭的古怪舉動吓了一跳,趕緊躬身還禮,“川田君,請不要這樣。事情還沒有糟糕到如此地步!我,讓我來想想辦法!”
同樣被吓了一跳的還有報務員和衛兵,互相看了看,趕緊快速退出了指揮部,然後從外邊死死地關住了屋門。太恐怖了,太恐怖了。大隊長居然給白川參謀鞠躬!這要是傳揚出去.....,.,今後川田長官的威嚴還怎麽維護?!除非,除非他找機會把知道這件事的人全部幹掉。
“進也是錯,按兵不動也是錯,還能有什麽辦法?!白川君,我并不是想讓你爲難,唉,我隻是,隻是不甘心,不甘心而已!”川田國昭卻顧不得在乎底下人的想法,繼續做出一幅頹廢模樣,唉聲歎氣。
“去,是必須去的,你我都是軍人,即便明知道關東軍本部那邊運作不正常,也必須對所有命令都無條件服從!” 白川四郎先咬牙切齒地表明了自己的立場,然後再繼續補充,“但是在出發之前,請準許我用電台的商業頻段,給家族的長輩彙報一下行蹤!川田君,如果你不介意的話,可以在電報末尾跟我一道署名。家族中的那位長輩,一直很欣賞你!”
“是白川.....”川田國昭喜出望外,大聲追問。話說到一半兒,卻迅速意識到自己的失态,果斷将人名吞進了肚子裏。
“嗯!”白川四郎輕輕點頭。畢竟自己身爲川田大隊的作戰參謀,如果隊伍的主官受了懲處,自己也很難置身事外。但是,川田國昭卻必須付出足夠的代價,至少,得主動向白川家族表明投靠之意。否則,家族中長者無緣無故,憑什麽出頭跟兒玉家的人唱對台戲?!
而到了此刻,川田國昭哪還有什麽選擇的權力?得到了白川四郎的肯定暗示,立即大聲表示效忠,“我明白!白川君,我川田國昭不是個不知道感恩的人!今日援手之德,日後必粉身以報!”
“粉身之類的話,就不必說了!”白川四郎輕輕擺了擺手,笑着說道,“隻是請川田君今後多多小心而已。這場仗不知道要打到什麽時候,拖得時間越長,人心中的暴戾之氣越重。即便坐在家裏不出門,也很可能有麻煩從天上掉下來!”
“是,是,我明白!我以後謹慎自己的一言一行就是!如果我哪裏做得不好,還請白川君能及時給與指點!”川田國昭像是下級對待上級的指點般,再度俯身受教
“你一直做得很好,但是,在眼下這時代,光懂得打仗的軍人,不會是個成功的軍人!”這一次,白川四郎心安理得地接受了對方的鞠躬,然後微笑着點評。
川田國昭先是微微一愣,旋即明白了對方話語了的意思。點點頭,低聲道:“我明白了。多謝白川君的訓誡。但是這次去救援德王老巢的命令......?”
“最近天氣驟然冷暖不定,我聽說有瘟疫在附近流行!許多大牲口都倒下了,也不知道能不能及時治好!”白川四郎沒有接他的茬,而是兩眼轉向指揮部的窗外,順口說出了一段與戰争完全不搭界的話。
“瘟疫?!”川田國昭今天已經不知道是第多少回發愣了,眨巴着迷茫的眼睛,低聲重複。但是很快,他腦子裏就亮起了一道閃光,緊跟着便大聲說道:“是啊,咱們這地方,既沒有好的獸醫,也買不到可以防治瘟疫的藥材。辎重隊那邊,已經病死了好多匹馱馬了。這還是受影響比較小的,據說城裏的車行當中,連拉車的挽馬都湊不齊了。很多趕大車爲生的中國人都不得不改了行!”
“是啊,瘟疫來得真不是時候!不過,咱們身爲軍人,排除困難,也得盡最大努力執行命令!”白川四郎欣慰地點頭,擺出一幅孺子可教的神态。
“那是自然,我輩軍人,豈能視命令爲兒戲。就是背着辎重走,也要一步步走到錫林郭勒去,将九十三團徹底從草原上驅逐!!”川田國昭一拍桌案,正氣凜然宣布。
兩個人說着口不對心的話,各自去做出征準備。光是收拾士兵們随身幹糧和彈藥,就花費了整整三天。然後拼湊起兩個半中隊的士兵,再帶上一群老弱病殘牲口替士兵們馱運補給,慢慢悠悠,朝着錫林郭勒爬了過去。每天上午和下午各走十五公裏就休息,遇上樹林和谷地就反複偵查,以防被“土匪”騷擾。隔上幾天再向關東軍總部和德王的老巢那邊發上一通電報,表示自己絕不敢辜負上級和友軍期待。如是又走了整整半個月,才從黑石寨爬到了插漢城,距離貝子廟還有好幾百裏遠。
一路上,二人通過各自的消息渠道,不停地探聽被救援目标的消息。巴不得留守在貝子廟那邊僞蒙古自治軍盡早被九十三團擊潰,省得自己繼續跑冤枉路。然而令二人無比失望的是,原本爲一級魚腩的僞蒙古自治軍,居然在自己家門口奇迹般頂住了國民革命軍一個甲種團的進攻,堅持了整整一個月,都沒有崩潰迹象。于此同時,積極前去救援的兩個日本警備中隊卻倒了大黴,一個吉林河畔遭到伏擊,全軍覆沒。另外一個在倉惶撤退的途中,被黑石遊擊隊的騎兵直接端了指揮部,中隊長村田雄一以及當時在聚集他身邊的二十餘名低級軍官,全都成了遊擊隊的刀下之鬼!
“這仗.......”川田國昭一邊看電報,一邊倒吸冷氣。要不是事先猜出了九十三團準備圍點打援的陰險圖謀,此刻成爲兩支中**隊盤中餐的,就是他的川田大隊!估計被吃得連個渣都剩不下,正好滿足了關東軍内部某些人的陰險要求。
“這一路上病死的挽馬太多了,明天川田君必須将隊伍停下來,抽出時間親自去拜會幾個當地蒙古貴族,向他們征募一些牲口!”白川四郎和川田國昭想到了一處,聳聳肩,苦笑着暗示。
“是啊。這一路上遇到的蒙古貴族太壞了,總拿最差的驽馬應付咱們!害得咱們根本無法正常行軍。唉,都是德王殿下的本家,我還不能用強迫的手段,逼着他們貢獻馬匹。唉,真是麻煩!!”川田國昭會心的點頭,滿臉苦笑。
注1:諾門罕戰役于1939年9月15号停戰,但日蘇雙方正式簽署停戰協議卻拖到了1940年6月。此戰規模不大,對日方打擊卻極其巨大。參戰的第23師團15040人中有11958人死傷,聯隊長一級的軍官全部戰死或自殺。師團長小松原在一年之後郁悶而死。卻導緻關東軍總司令和參謀長雙雙被撤。從此以後,日軍中北進一派徹底失聲,南下派取得壓倒性優勢。爲兩年後太平洋戰争于爆發埋下了隐患。
注2:上一節犯了兩處錯誤,第一是把白川四郎順手敲成了白川次郎。第二是在最後一段,把白川四郎敲成了兒玉末次。特此更正,并向大夥緻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