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張松齡鄭重點頭,絲毫沒把此行的兇險放在心上,“我答應過小雨,要爲他爹報仇!”
“噢!”伍楠張了張嘴巴,臉上的表情有點兒複雜。八路軍遊擊隊和新成立的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調查統計局最近一段時間也出手處決了一批鐵了心幫日本鬼子禍害中國百姓的漢奸。但前者和後者的目的或是爲了鞏固根據地,或者是爲了避免漢奸們利用其自身的影響力爲鬼子招募更多的爪牙,象張松齡這種完全是爲了個人恩怨,并且公開宣之于口的,卻是絕無僅有。(注1)但此刻的張松齡既不是遊擊隊成員,也不是軍統骨幹,兩者的紀律都約束不到他。而以朋友身份出言勸阻的話,伍楠自問彼此間的交情也沒有那麽深。張着嘴巴猶豫了好一會兒,才又低聲問了一句:“那你還去不去找第二十七師了?他們的位置可不在北邊!”
“你們跟第二十七師聯系上了?!”張松齡喜出望外,一把拉住伍楠的胳膊,大聲追問。
伍楠唯一的一件軍裝上,立刻被抓了個血紅的手印兒,心疼得他嘴角直抽搐。趕緊用力将胳膊掙脫出來,先後退了幾步,跟張松齡拉開一段距離,然後才低聲回答:“沒聯系上你們二十七師的馮長官,但從最近上頭發下來的戰報裏,我看到了你們二十六路軍的消息。具體是在台兒莊一帶,你們二十六路軍和其他幾支**的兄弟部隊,幹掉了小鬼子一個師團”
“啊!”這回,輪到張松齡驚詫了。瞪圓了眼睛發了好一陣兒傻,直到聽見孟小雨的腳步聲,才勉強回過神兒來,開口請求:“什麽時候的事情?戰報上怎麽說的?到底幹掉了多少小鬼子?說說,您能不能仔細給我說說!”
孟小雨用木盤子托着兩杯棗樹葉子茶走了過來,遞給張松齡和伍楠每人一杯。然後溫順地站在自家男人身邊,象極了一個剛剛過門沒幾天的主婦。
伍楠的自尊心立刻得到了極大的滿足,端起茶杯,慢吞吞地抿了幾口。然後才收起笑容,緩緩補充道,“就在半個多月前,具體應該是三月二十号到四月七号之間。你們二十六路軍,現在已經正式改名叫第二集團軍了,滇軍第六十軍,還有中央軍的第二十軍團,在台兒莊給鬼子布了個大口袋…….”
此戰的主戰場台兒莊,距離張松齡的家鄉隻有百十裏路遠。而參戰的部隊當中,又包括他魂牽夢萦的二十六路。因此自打聽到伍楠第一句話起,他就徹底忘記了自己此刻身在何處。隻覺得整個人都飛了起來,飛過了重重關山,再度投身到了那血與火的戰場。
三月下旬,鬼子由棗莊南侵。二十六路軍第三十一師的騎兵連長劉蘭齋奉命誘敵,九十一旅旅長乜子彬親率一個團弟兄接應,邊打邊撤,将日軍成功引入李宗仁和孫連仲、湯恩伯三位将軍預先布置好的陷阱。(注2)這回,國民革命軍充分汲取了娘子關會戰失利的經驗,穩紮穩打,牢牢地将戰局主動權控制在自己手中。
而小鬼子則驕傲自大,憑着以往的經驗,以爲隻要自己攻勢足夠猛烈,就可以不在乎對手任何計謀。瞅準的台兒莊正面,集中兵力猛撲。
如果守衛台兒莊的是晉綏軍或者其他國民黨地方部隊,小鬼子這招未必沒有效果。然而,他們在這裏,卻又遇到了自己的老對手,以難纏而聞名全國的二十六路軍。
盡管沒有飛機大炮,盡管所部三個師裏頭,有兩個師在北平和娘子關被打殘,元氣至今沒有恢複。但是,二十六路軍依舊死死地頂住了鬼子,一步都沒有後退。
最危險時,第三十一師幾乎拼光,師長池峰城親自拎着大刀沖到了陣地上。
日軍突入台兒莊三分之二,師長馮安邦留下遺書請求孫連仲代爲照顧妻兒,帶領警衛營向日軍發起了反擊。
因娘子關戰役中立下大功而升任第二十七師師長的黃谯松将軍擡棺材上陣,血戰劉家湖,與前來增援的日寇纏鬥三日三夜,使其一直無法向台兒莊靠攏。
四月二日,日寇另外一路援軍趕到,攻陷台兒莊東門和東南門。三十一師組建敢死隊從南門入城,血戰後奪回台兒莊東北角。二百人的敢死隊,隻有十一人生還。(注3)四月三日,二十七師八十旅與日寇坂本支隊在台兒莊東側展開陣地争奪戰,堅持一晝夜後奉命撤下,包括重傷在身的旅長在内,剩餘人員不足一百。
四月四日,湯恩伯部迂回到位,中**隊成功合圍。旋即向日寇發起反擊,一舉擊潰矶谷師團并重創前來增援的坂本、濑谷兩個支隊、成功收複台兒莊及其外圍地區。
至此,台兒莊大戰以國民革命軍的全勝而宣告結束。共打死打傷日寇近一萬一千餘人,并抓獲了七百餘名俘虜。
盡管國民革命軍也付出了相當慘重的代價,但這場戰役,卻令小鬼子迅速滅亡中國的圖謀,再度宣告破産。
這是七七事變以來,國民革命軍第一次在師團級的戰役中,擊潰對手。
這也是七七事變以來,國民革命軍,包括第八路軍在内,第一次在戰場上活捉到了百人以上規模的鬼子。(注3)…….
出于對同行的尊重,伍楠講得很慢,也很細。盡管,他曾經與二十七師的很多軍官都交過手,彼此之間曾經視作寇仇。
這一刻,他隻把自己當作一個純粹的軍人。
至于張松齡這個滿腔熱血的學生兵,更是純粹到無法再純粹。既對八路軍沒什麽惡感也沒接觸到過太多國民革命軍内部的黑暗。一心隻想着爲國家和民族盡一分匹夫之責,根本沒考慮到任何信仰。
當賓主都站在中華民族的角度,共鳴就毫無芥蒂地産生了。伍楠鼓掌爲二十六路軍的勇敢而喝彩,張松齡也同時用力猛拍雙手。伍楠因爲激動而臉色發紅,渾身發燙,張松齡也血脈贲張。不知不覺間,二人就将手中茶杯舉了起來,在半空中用力碰了碰,“幹!”
“幹!”
茶不是酒,此刻的味道卻如酒般濃烈。帶着三分醉意,伍楠笑着指點連綿群山,“二十六路,川軍、滇軍、還有中央軍。隻要咱們中國人團結起來,不打内戰,還怕他個小鬼子?兄弟你最好不要急着走,留下來,你很快就會看到另外一場大戲。你們二十六路在台兒莊一血前恥,咱們山西這邊的幾支部隊,也不能繼續由着小鬼子折騰!”
“貴部将有大動作?”張松齡的靈魂還沉浸在有關台兒莊戰役的場景當中,一時有點反應不過來,順嘴追問了一句。
“呵呵……..”伍楠笑了笑,臉上露出了幾分高深莫測的表情,“眼下留在山西的,可不止是我們八路軍。兄弟你不是想給孟大叔報仇麽?與其盯着朱二這個漢奸不放,真不如直接将槍口對準鬼子。即便不加入我們遊擊隊,還有……”
“二十六路的紀旅長對我有救命之恩。”張松齡迅速收攏心神,笑着打斷。
這份已經刻在骨子裏的警惕性,讓伍楠無計可施。他知道,将張松齡拉進遊擊隊的謀劃,恐怕是永遠都沒機會達成了。但這并不妨礙他給年青人提幾條中肯的建議,想了想,又笑着道:“如果要去追趕二十六路的話,恐怕眼下并不是好時候。鬼子剛剛在台兒莊附近吃了大虧,以他們的秉性,肯定近期就會集結重兵報複。你身上的軍人味兒太重,坐敵占區的火車,太容易引起鬼子懷疑。徒步去追趕的話,等你到了地方,大部隊也早就轉移了!”
“我不會直接去追,我要先給小雨他爹報了仇再說!”張松齡仿佛腦子裏隻有一根筋,根本不管别人說什麽,都不會改變。“等把朱二殺了,我再順着察哈爾繞道南下。混在往來塞外的商隊中給他們做保镖,估計沒人會再注意到我!”
注1: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調查統計局,即軍統。前身爲複興社,1937年底正式定名爲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調查統計局,在抗戰期間曾經多次有組織地暗殺漢奸,成功地打擊了漢奸們的嚣張氣焰。但其自身損失也非常巨大,并且有很多重要成員被俘後變節,成爲日本人的爪牙。
注2:乜子彬,抗日英雄,二十六路軍悍将。先後參加過台兒莊戰役、石牌保衛戰等重大戰役。功勳卓著。抗戰後曾任保定警備司令,不久給解職。1952年貧病交加死于台灣,爲昔日老上司和同僚湊錢下葬。
注3:一說敢死隊長爲仵德厚。按照當時實際情況,仵德厚所在編制爲第二十七師,很難被調到三十一師做敢死隊長。台兒莊戰役的立功受獎人員名單裏,也找不到他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