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松齡瞪着蘇醒遠處的背影,心中好生爲難。【 】
無論從二十六路軍的曆史角度,還是爲了自己的将來做打算,他都不該跟蘇醒有更多的牽扯。人情債不是那麽好欠的,你請别人幫一次忙,下回别人求到你頭上時,你就無法拉下臉來拒絕。一來二去,彼此之間的聯系就會越來越緊密,最後想互相摘清楚也摘不清楚了。
況且眼下張松齡實在也想象不出來,自己有什麽事情需要蘇醒這個八路軍的團政委出手相助。與公,他一個小小的連副肯定指揮不了任何獨立的軍事行動,更牽扯不到與八路軍的合作這等軍國大事;與私,八路軍那面按照老苟的說法,好像比要飯的富不到哪裏去。張松齡所在的特務團既不愁武器又不愁軍饷,哪裏輪得到蘇醒來錦上添花?!
可直接把這個舊五角星當垃圾給丢掉,張松齡又十分舍不得。蘇醒跟他接觸的時間雖然短,卻在他心中留下了非常好的印象。坦誠、平和、謙虛,一笑起來滿臉陽光。比起剛才按住他肩膀說體貼話的黃副司令,簡直是來自地球的兩極。
扔,還是不扔。他在心裏頭反複權衡利弊,孟小雨的目光卻被五角星給牢牢吸引。抓在手裏,借着窗口處透過來的陽光把玩了個不亦樂乎。作爲一個女孩子,喜歡形狀勻稱顔色鮮豔的事物乃爲天性。更何況,她根本不知道這顆紅色五角星背後所代表的含義。
“既然你那麽喜歡,就留着好了!”張松齡靈機一動,想出了一個最好的解決方案。
“真的給我?!”孟小雨喜出望外,将五角星貼在掌心上,兩顆眼睛亮得宛若夜空裏的星星。
“嗯!”張松齡笑着點頭,同時爲解決了一個大難題而感到神清氣爽。
“謝謝!”得到了對方确認,孟小雨笑得像個小孩子般純真。再度将五角星舉到窗口,用陽光向地面上照影子。可隻是短短了一小會兒,她臉上的笑容卻又突然消失了,悶悶地走回床邊,将五角星放回原來的位置,“還是你自己留着吧,這東西我可不敢要!”。
“又不是什麽值錢的玩意!”張松齡對女孩子心理的認知程度,幾乎等同于零。想都沒想,順口解釋,“也就是顔色好看些罷了,你喜歡就留着玩,我拿它根本沒什麽用!”
“可那是别人給你的東西!”孟小雨低垂着腦袋,不敢用目光看張松齡的臉和眼睛,“我又不是你什麽人,憑什麽替你保管?!”
“嗯!”騰,張松齡一下子就愣住了,渾身的血都迅速往臉上湧。再看孟小雨,原本小麥色的皮膚已經變成了熟銅色,飽滿的兩頰嬌豔欲滴。
病房裏的氣氛立刻變得有些玄妙,兩個當事人誰也不肯再說話,也不敢用眼睛去看對方,滾燙的呼吸從鼻孔裏噴出來,一聲比一聲粗重。
直到吳大姐的腳步聲從門口響起,這種玄妙的氣氛才被突然打破。孟小雨一改平素的大方,象頭小鹿般從凳子上站起身,低着頭就往外邊跑。吳大姐被吓了一跳,趕緊放下端藥物的托盤,伸手去拉。哪裏還來得及,孟小雨的身影閃了一下,就在門口消失,轉眼間,連腳步聲都幾不可聞。
“這丫頭,腿腳可真夠利索的!”對着孟小雨的背影,吳大姐輕輕搖頭。轉身看到臉上紅暈未散的張松齡,立刻把眼睛豎起來,低聲奚落:“哈!看不出你還有這本事?!渾身上下都被包得像個粽子般了,還敢調戲人家小姑娘!警告你啊,她可是被我留下當護士了。如果你小子膽敢點了火之後不負責,我可有的是辦法收拾你!”
“沒,沒,我真的沒有!我剛才真的什麽都沒幹!”張松齡的臉又紅得像個熟透了的螃蟹般,賭咒發誓。“我要是真的象您說得那樣,那樣不堪,下次上戰場,就讓…..”
“可不敢瞎說!”吳大姐立刻伸出手,将張松齡的誓言強行按回了肚子,“老天在上頭聽着呢!别亂發誓!”
松開手,她又突然展顔而笑,“我知道你不是那種人!小孟這女孩子不錯,又能幹,又好學,人還長得挺漂亮。你小子啊,性子不要太急。山裏的妹子怕羞,不像你們城裏的學生,說幾句體己話,拉拉小手什麽的,比喝水還簡單!”
“我,我,我剛才真的什麽都沒說。我剛才,剛才…..”張松齡急得額頭汗珠子都往下滾了,根本無法向對方解釋,剛才主動表白的不是自己,而是孟小雨,這個吳大姐眼裏“怕羞”的山裏妹子。
“什麽都沒說,怎麽把人家給羞得跑掉了?!”吳大姐笑着看了他一眼,滿臉我是過來人,我什麽都懂的模樣。“你們這些年輕人啊,就是太心急?!什麽事情都想盡快定下來。你好好想想,人家肯留在醫務營幫忙,肯定就是因爲喜歡上了你這臭小子了麽?!否則,好好的黃花大姑娘,誰願意給一群大老爺們端屎倒尿,還得天天跟血淋淋的紗布打交道?!”
張松齡被弄得徹底沒脾氣了,幹脆不再解釋。反正在好心的吳大姐眼裏,他跟孟小雨肯定是兩情相悅,越解釋越是此地無銀三百兩。
“能翻身不?能翻身就翻過來,屁股朝上!”吳大姐取出一支蒸煮消毒過的注射器,安上針頭,慢慢地往裏吸藥水。張松齡努力配合着去翻身,卻根本使不上力氣,反而疼得呲牙咧嘴。吳大姐笑了笑,放下注射器,還沒等動手幫忙。孟小雨卻又像個幽靈般迅速出現,僅用一隻胳膊就完成了任務,順勢還扯下了張松齡的半截褲子,露出纏滿了繃帶的屁股。
做完了這些,她又低着頭迅速逃走。來和去,都如豹子一般悄無聲息。
“這丫頭,好大的力氣!”吳大姐佩服得五體投地,在重重繃帶之間扒拉出一小塊銅闆大的空閑皮膚,一邊用棉球消毒,一邊繼續對張松齡進行情感教育。“你小子眼光不錯,找了個聰明能幹的媳婦!不像某些人,總想着娶個林黛玉回家,卻不看看自己有沒有人家賈寶玉那家底兒。别亂動,我要紮了!”
“嗯!”張松齡又哼了一聲,一半兒是爲了針刺的感覺,另外一半兒則是爲了吳大姐的話。憑心而論,孟小雨身上的确有很多優點,除了膚色稍微深了些兒之外,身高和長相方面,基本上都配得起他這個小小的中尉連副。可在他心目中,完美的女孩子卻應該是另外一副模樣,白皮膚,大眼睛,說話的時候,眼皮還會于不經意間輕輕開合……
那是彭薇薇在他心裏留下的影子,雖然兩個人總計也就說了不到四百句話,單獨相處的時間加起來還沒超過兩個小時!他喜歡彭薇薇的優雅,喜歡彭薇薇的沉靜,喜歡彭薇薇的嬌弱和多愁。對他來說,彭薇薇一切一切,都是獨特而富有魅力,盡管這些魅力大多數來自他的追憶。
相比而言,**而又能幹的孟小雨,則完全是另外一種風格。如果把彭薇薇比作一支“雨巷中凝愁而開的丁香”,孟小雨則是一支“山巒間的含苞怒放的野杏”,二者根本不是同一種美。既然鍾情于其一,就無法再欣賞其二。
“都怪那個姓廖的!”此時此刻,躲在門口偷聽的孟小雨,也是滿臉憂愁。如果張松齡長者一雙透視眼,能看見她潮濕的眼睛的話,肯定再也無法得出那個關于丁香和野山杏的結論。她現在已經後悔了,後悔自己不該那麽勇敢地向張小胖子提出彼此身份的問題。更後悔自己不該一時頭腦發熱,答應吳大姐留下當一名護士。雖然吳大姐承諾的軍饷很是令人心動,可再多的軍饷,也買不回原來的無憂無慮時光。
“隻要能讓他躲過這一劫,今後讓他做哥哥還是做丈夫,你自己随便選!”每天看到張松齡,她就會想起廖連長的話。每想起一次,内心中的奢望就又熾烈一分。山裏妹子沒讀過書,沒學過如何去矜持。喜歡就是喜歡了,坦坦蕩蕩,不想掩飾。隻是這份坦蕩與熾烈,全醫務營裏凡長着眼睛的人都看見了,唯獨張小胖子自己看不見。反而念念不忘跟别人解釋,自己跟他沒任何關系,仿佛自己想賴上他一般。
‘不就是長得好看一點兒麽,誰稀罕!’孟小雨狠狠朝地上啐了一口,決定等吳大姐一走,就收回剛才的試探。然後離開醫務營,從此再不爲“沒長眼睛”的小胖子煩惱。誰料這邊剛剛下定決心,那邊又聽見吳大姐在屋子裏頭大聲吆喝,“小孟,小孟,趕緊進來幫忙。他身上的傷口太多,我一個人處理不過來。你幫我處理一部分,順便拿他練練手藝!以後又特務團的人來住院,就全交給你收拾!”
“嗳!”在某人絕望的目光中,孟小雨愉快地答應着,飄然而至。用鑷子夾住一個巨大的酒精棉球,狠狠地按在了傷口邊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