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羊肉聞起來很膻,嚼在嘴裏,透出一股濃濃的油香。【 】很是可口,并且略帶一點淡淡的鹹味兒,讓大夥吃得笑容滿面。更開心的是,隊伍中有胡豐收這麽一個擅長打獵的家夥在,至少糧食補給在短時間内是無需發愁了。整個營救行動的成功可能性無形中又增添了幾分,走山路時也不再是那麽枯燥。
“野羊肉還不是最好吃的!”自覺露了大臉,胡豐收一邊走路,一邊低聲跟大夥炫耀起豐富的狩獵知識,“我們老家那邊有一種鳥,長得就像咱們的拳頭這麽大。重量不多不少,剛好半斤沉。我們都叫它傻半斤兒!特别容易受驚吓,但是起飛時卻不知道看路。經常一頭就撞到樹幹上。我很小的時候,經常跟跟大哥二哥一起去找它們的窩,找到了,就把它們往林子裏頭攆。都不用拿彈弓打,就等着它們自己往樹上撞!”
“你就吹吧你!”大夥根本不相信胡豐收的話,很明顯,世界上如果有那麽傻的鳥兒,早就被人給捉絕種了。胡豐收卻死犟到底,梗着脖頸,低聲抗議:“你們又沒到過我家那邊,你們怎麽知道沒有?想當年,老子跟着吉大膽在察北……”(注1)
仿佛觸犯了什麽禁忌,營長老苟把眼睛豎起來,目光冷得如同冬天早晨裏的寒冰。。胡豐收的後半截話被硬生生地瞪回了肚子裏,低下頭,不服氣地嘟囔:“我隻是說,我們老家那邊有傻半斤兒,又沒提别的事情!況且當年我們打的也是鬼子,又不是……”
“頭前探路去,再胡咧咧,小心把鬼子給招來!”軍官老苟又狠狠瞪了胡豐收一眼,低聲怒喝。
胡豐收聳了聳肩膀,背着羊肉幹跑到隊伍最前方。石良材和張松齡因爲與胡豐收走得太近,也遭受了池魚之殃,被營長老苟一人賞了一大腳,低聲命令:“吃,就知道吃。等吃拉了肚子,就不用去救人了。都給我去探路去,順便跟老胡學幾手真本事!”
石良材和張松齡委屈地互相看了看,結着伴兒去追胡豐收了。三個人組成排頭兵,呈品字型沿着放羊的小路慢慢往山下溜,走着走着,胡豐收忽然又打了個手勢,迅速蹲在了一塊大石頭之後。
“這回又是什麽東西?!”石良材和張松齡二人翻滾着來到同一塊巨石之後,探頭探腦向外張望。小路在前方猛地打了個接近九十度的彎兒,由南向北折去。沿着路的右一側,出現了一個寬闊的斷坡。而在斷坡之下,則隐隐傳來一陣哭喊聲。
“是小鬼子!”胡豐收的臉因爲憤怒,而變得極爲猙獰,“正在禍害老百姓呢,你們兩個在這裏别動,我趴斷坡兒那看看!”
“嗯!”石良材和張松齡兩個點頭答應,将盒子炮架起來,随時準備爲胡豐收提供掩護。後者則像豹子一般,手腳并用地從巨石後爬出去,迅速接近斷坡,扒住一叢低矮野山杏的枝條,緩緩探出小半個頭。
斷坡正對着的方向,是一個規模頗大的村莊。胡豐收匆匆掃了一眼,便看到了十幾排院落。都是典型的河北民宅,戶戶朝南,房子的橫向寬度遠遠大于縱向深度。院子裏開着很多菜畦,油綠油綠的菜葉子青翠欲滴。
本該躲在黃瓜架下避暑的時候,院子裏卻沒有人。所有村民都在朝村子北口跑,拎着大包小裹,背着鍋碗瓢盆兒。而在村子南口,則有三名鬼子兵,背着剛剛搶來的雞鴨,平端刺刀,大呼小叫地追趕。一個個興高采烈,仿佛正在做一場非常有趣的遊戲般。
村民中不乏精壯漢子,有的背上扛着麻袋、有的肩膀上扛着櫃子,有的甚至還把做飯的鐵鍋背在身上。全身上下零零碎碎加起來足足有上百斤,也一點兒也沒有拖慢他們逃命的腳步。而那些身體相對瘦弱的女人和孩子,則哭哭啼啼地拉着男人的手,唯恐丈夫或者父親視自己爲累贅,關鍵時刻将自己抛給後邊的三個小鬼子。
“小鬼子又在唱哪一出?”不知何時,營長老苟已經潛到了胡豐收身邊,拍了拍後者肩膀,低聲詢問。
“你自己看吧!”胡豐收把臉扭到一邊,用顫抖的聲音回應。
營長老苟沒時間計較對方的語氣,探着頭迅速向斷坡下張望。剛好看到一名鬼子追上掉隊的老年村民,毫無憐憫地将刺刀從後背上捅了進去。
“啊——”老者大聲慘叫,撲在地上,雙手絕望地向前伸。鬼子大笑着超過他,刺刀上的血珠淅淅瀝瀝亮得紮眼。
“***!”營長老苟探出盒子炮,就想給小鬼子一梭子。但估算了一下雙方的距離之後,他又咬着牙将盒子炮縮了回去。太遠了,超出了盒子炮的有效射程,貿然開槍,非但殺不死鬼子,反而會暴露大夥的行蹤。
“那些膽小鬼!”胡豐收發怒的對象不是老苟,而是村子北口那些逃命的男人們。不下五十名精壯漢子,即便每人解下褲子來撒泡尿,也把三個小鬼子給淹死了。可他們居然任由掉隊的父老鄉親被鬼子拿刺刀捅,誰也不敢回頭。
“你和老朱、老黃兩個,從前邊繞下去,埋伏在路邊。趁小鬼子不注意,打他個措手不及!”營長老苟估算了一下敵我雙方實力對比,迅速做出決定。“我帶着其他人從這裏直接往下墜,在背後堵住小鬼子。能不用槍,就盡量不用槍。免得把鬼子的大部隊給招過來!”
“哎!”胡豐收答應一聲,彎着腰,迅速沿着放羊小道向下跑去。朱老蔫兒和黃小毛兩個緊随其後。看着三人的背影從小路的下一個轉彎處消失,老苟解下一直背着雙肩包,從裏邊拿出一卷髒兮兮的繩索。
石良材默默地跑上前,幫助老苟将繩索的一頭系在一棵碗口粗的野樹根部。然後用力扯了幾下,沒感覺到樹根的松動,便将繩索悄悄地抛下了斷坡。
坡勢很陡,上面長滿了各種野樹和野草,非常茂盛。鬼子兵們又忙着追趕百姓,誰也沒發現垂下來的繩索。默默地數了百十個數兒,确定小鬼子無暇顧及這邊,軍官老苟将盒子炮往腰間一插,抓緊繩索,狸貓般竄了下去。
幾隻受了驚的野鴿子振翅飛上天空,嘴裏發出大聲的驚叫。但它們的聲音實在太小了,遠遠不及村子北口的哭喊聲。三名鬼子兵一點兒也沒感覺到危險的降臨,繼續端着刺刀,趕羊一般追着村民們跑。
“跟上!”石良材看着老苟已經平安潛到了坡底,抓住繩索,第二個翻了下去。其他幾名小分隊成員默默跟上,一個接一個從斷坡上消失。張松齡被安排在了最後一個位置,探頭向下看了幾眼,屏住呼吸,順着繩索快速往下溜。
幾叢不知名的野樹和無數堆灰白色的鳥糞從眼前一閃而過,緊跟着是一片片灰綠色的苔藓。再往下,他看到了一隻受驚的毒蛇,從洞穴裏探出三角形的頭,沖着它嘶嘶吐着芯子。還沒等來得及害怕,毒蛇已經從眼前消失,石良材從背後探出胳膊,将他牢牢地抱在了懷裏。“小心,别弄出動靜!”
張松齡用力點頭,轉過身,給了石良材感激地一瞥。大夥沿着斷坡下的野樹叢悄無聲息地潛向村子,經過一處茂密的高粱田,再經過一處碧綠的西瓜地。躲在瓜棚裏避難的老鄉早就看見了他們,吓得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巴,額頭上冷汗滾滾。
張松齡鄙夷地看了此人一眼,追随這同伴的腳步,繼續摸向鬼子身後。有好幾次,他以爲鬼子已經發現了大夥,結果卻是一場虛驚。這些禽獸不如的東西已經完全沉浸在了追逐與殺戮當中,對來自背後的威脅一無所知。
已經逃上山路的村民隊伍忽然停了停,然後一哄而散。幾個裹着小腳的中年婦女被自己人擠倒,摔在路邊石頭上,頭破血流。鬼子兵如果聞到魚腥的蒼蠅般撲過去,嘴裏發出野獸般的奸笑。下一刻,胡豐收的身影突然從另外一塊石頭後冒了出來,匕首快如閃電。
瞬息間,跑在最前面方一名鬼子兵就被抹斷了脖頸。鮮血噴泉般濺出了老高。另外一名鬼子兵端起刺刀,捅向胡豐收。還沒等他的胳膊發力,朱老蔫的匕首飛過去,正中他的喉嚨。
“啊!”跑最後一名鬼子兵被徹底吓破了膽子,丢下挂在槍上的雞鴨,掉頭狂奔。“讓給我!”石良材大步迎上去,飛起一腳,将鬼子的三八大蓋踢飛。然後抓住小鬼子的胳膊奮力一扯,将對方直接甩起來,重重甩在了路邊的石頭上。
“噗!”鬼子兵張開嘴巴,大口噴血。石良材又一腳踩過去,将此人的喉嚨直接碾入了氣管。
注1:吉大膽兒,吉鴻昌的外号。馮玉祥舊部,1933年組織察哈爾民衆抗日同盟軍,從日寇手裏收複了多倫、寶昌等地。随後被國民黨中央政府以違反國策爲由,聯手日軍剿滅。殘部被收編後,約一個師兵力被撥入孫連仲麾下。1934年,吉鴻昌在法租界被逮捕,不久被押往北平,以叛國罪被槍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