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什麽我才17歲,就得了風濕病呢?
應該隻有走廊對面的那個老家夥才會得這種玩意吧。
雖然土撥鼠跟我說,我這不是風濕,隻不過是骨髓敏感什麽的哎,我也聽不懂。
總之,一陰天下雨,我就骨頭疼,這不是風濕是什麽?
今天想要偷偷的乘電梯去食堂看看,但是被逮住了。
土撥鼠罵人的時候真吓人。
【5月5日】
【晴】
話說,我已經多久沒有見過老爸老媽了?
三年?還是四年?
其實,有時候我已經忘記了他們的存在了。
可是昨天,我又夢到他們了。
他們推開了病房的門,說:“兒子,我們回來了。”
還說,這麽久不來看我,隻是在忙,臨走時忘了告訴我而已。
這不扯淡麽,哪有一走就走好幾年的。
可是在夢裏,我竟然沒有罵他們兩個不着調的。
我原諒了他們。
好吧,隻是夢
但如果他們真的回來,我免爲其難,也會原諒他們的吧。
我有點想他們了。
醒來的時候枕頭濕了,我把它翻了個面,沒被護士發現。
嘿嘿,我真聰明。
【10月20日】
【?】
從昨天開始,窗簾就被拉上了,因爲陽光刺的我眼睛疼。
土撥鼠說,我的病情嚴重了,但是我倒是不太在乎,隻不過是覺得陽光刺眼了而已。
最多,我寫日記的時候,不加天氣了。
反正也不會有人看到這些日記,我是一頁一頁寫的,然後都藏到了衣櫃下面。
這些東西被看到了,那得多丢人。
護士臨走的時候,沒關門。
所以我好像是聽到,土撥鼠離婚了。
他每個星期在醫院要呆4天,晚上也不回家的那種,他的兒子放學時被一輛電瓶車撞到了。
其實我前幾天就聽到,有個女人在走廊裏大吵,估計就是他的老婆吧。
所以說,女人真的就是麻煩。
【11月2日】
【?】
我在哭。
一睜開眼睛,就淌眼淚。
這不是疼的,我還挺堅強的。但是我的眼睛有些怕光,土撥鼠給我買了一台不那麽亮的台燈,感覺好多了。
他最近頭發亂蓬蓬的,越來越像土撥鼠了,一看就是這幾天都沒有回家。
額,他可能沒有家了,就像是我一樣。
我的後背開始疼了,但不是一直疼,所以還好。
土撥鼠說,我每天有三針止疼藥,那玩意挺不錯的。
隔壁的那老太太有個孫女,長得特漂亮。
我覺得,我可以向土撥鼠提議,買個假發,下次那女孩來的時候,我上去和她說說話。
光頭會吓到她的。
【11月22日】
【晴】
今天那個女孩又來了。
可是,隔壁的老奶奶走了。
走廊裏都是哭聲.那個女孩哭的特别傷心。
我想上去安慰她,但是我還沒有假發。
我看到了隔壁病房的窗子,陽光透過來,我又開始流眼淚了。
終究有一天,我也會這樣被擡出去的,隻不過那時候,走廊裏應該不會有人哭。
也挺好的,不會吵到别人。
昨晚,我沒有睡好覺,我感覺到我的後背像是被人打了一拳,一整晚都在疼。
我問張醫生,還有沒有那個止痛針了。
他隻是搖了搖頭。
【12月10日】
【?】
疼
護士說,我要堅強。
我也是這麽想的。
但是疼。
【12月31日】
【?】
疼
今天是今年的最後一天了。
我能聽到外面的鞭炮聲。
土撥鼠又是夜班。他把窗簾拉開,讓我看看晚上的夜空。
煙花真的是太美了。
他說,今天開始,我每天有四針。
真的謝謝他,因爲我總算是能睡個好覺了。
【?】
疼
【?】
疼
【?】
疼
【4月12日】
疼
我現在不想躺着,也不想坐着,更不想站着,我不知道怎麽才好,不論我做什麽,都很疼。
我從來沒有想過,有什麽東西能讓我疼成這個樣子。
我對護士說,能不能給我一面鏡子,讓我看看我的背到底怎麽了。
但是護士搖了搖頭。
現在,我每天有4針,有的時候,會有第5針,隔壁的一個老頭吵的特别兇,他說他的藥少了。不過張醫生似乎不怎麽理睬他,昨天我聽到了他的嘟囔,那老人的反應應該是藥物成瘾了。
好吧,即使是這樣,我依舊睡不着覺。
5天?還是6天。
我想哭,不是因爲光線,而是我真的想哭。
如果我今後的所有時間,都要這樣下去的話。
那我還不如死了。
跳樓麽?
可是,窗戶外面有護欄!
爲什麽.要有護欄?
難道這個病房裏,曾經也有人萌生了和我一樣的想法麽?
隻不過,他成功了。
真幸運。
李浣一頁一頁的翻看着這些日記。
剛開始,字還很多,但是越來越少,有時候,幾個月都沒有一張。
而在那僅有的文字裏,李浣也從最開始的樂觀和堅強,漸漸的看到了越來越多的絕望。
甚至有很多時候,整篇裏,隻寫着一個字。
【疼】
就那麽一個字。
但是李浣的心不由自主的抽搐了一下。
很難想象,一個孩子在什麽心境之下,會寫下這麽個字。
他的腦子裏,那一刻應該是什麽都沒有了,隻有疼痛。
李浣懵了。
就在幾個小時之前,她還在想。
一個孩子,對于生命的态度,應該是堅持,熱愛,即使面對病魔的時候,也是無所畏懼的才對。
畢竟書裏都是這麽寫的。
然而.從手中的這些文字裏,她才終于意識到,那孩子,其實也隻是一個普通人。
被父母抛棄,被病痛折磨,甚至于,他在質問護士,自己爲什麽還要堅持時,護士也隻是沉默着。
沒有人能給出理由。
似乎所有人都是在要求一個病人,珍惜自己的生命,而對于不珍惜生命的人,大多數人都隻是加以指責。
因爲在所有的,未曾經曆過絕望的人眼裏,事情本就應該這樣。
終于,李浣想起了張醫生最開始對自己說的那句話——
“這裏是醫院,和你所在的世界并不一樣。”
李浣猛地站了起來。
她奪門而出。
“請問,張醫生呢,那些警察呢?”
護士慌忙的指了指電梯,她不知道,爲什麽這個女孩如此的焦急。
其實李浣也不知道。
她沒辦法去想象,張醫生,到底是一個什麽樣的人?
也許,他是一個善良的人。
他隻不過是看着病床上漸漸陷入絕望的王小明,終于下定決心,拿起了針筒,将過量的鎮痛藥物注射進了他的血管。
然後看着他終于笑着,靜靜睡去,然後再也無法醒來。
也許,他是一個膽小的人。
膽小到放任妻子來醫院大吵大鬧,膽小到最後離婚,也不敢去反駁什麽。
膽小到,看到面前的患者漸漸的失去了呼吸,他才終于意識到自己幹了什麽,然後慌不擇路的,才想到了把事情僞裝成一次跳樓。
也許他隻是一個在無奈中,順從了生活的可憐人。
他順從了自己家庭的破裂。
順從了年複一年,沒有盡頭的病房工作。
順從了一個又一個患者離開人世。
最終,他也順從了王小明。
他背着那個已經不太能站起來的孩子,趁着錄像換内存的兩個小時,來到了對面的辦公樓頂。
在那裏,兩人說了些這輩子,都不可能跟另外一個人說的心裏話。
然後就彼此分道揚镳,生死永隔。
又或者,那個病房的老人說的才是真的,張醫生,真的是個混蛋。
好吧,最大的可能是,張醫生其實就是一個普通人。
他殺掉王小明是因爲同情,摔碎他的屍體是因爲自保,不敢把他留在病床上是因爲心虛,迷倒李浣是因爲畏懼,不掙紮的被警方帶走是因爲悔恨。
而那輸液瓶裏的液體.也許真的就是緩解焦慮的。
人總是複雜的,一個人永遠不可能被同一種标簽所概括。
自然,也不能用好壞,善惡等詞彙一概而論。
所以,張醫生到底是一個什麽樣的人,每個人,可能都有自己的看法。
但是這些想法都是無所謂的。
起碼對于對于王小明本人來說,是無所謂的。
因爲他在死前的那一刻,一定覺得,張醫生是個好人。
李浣沖上一部電梯,手中的筆記被她緊緊的摟在懷中,一頁都不肯掉落。
在電梯達到一樓後,她拼勁全力一般的沖出去。
就在醫院的門外,警車早已準備就緒,張醫生已經坐上了其中的一輛。
随着一聲啓動的聲音,警車開動了。
“等一下!”
李浣一把推開醫院大門,大喊着,然後朝着警車追趕過去!
周言目送着警車,聽到這一聲叫喊,一驚,在回頭的同一時間,就看到李浣捧着什麽,飛快的沖到了夜色中。
“喂!”周言一時之間都沒有反應過來,隻得趕緊也跟着跑過去。
很難想象,到底是什麽事情,讓一個小姑娘,在剛剛蘇醒後不久,就拖着虛弱的身子,在車後如此拼命的追趕。
還好,李浣的聲音被司機聽到了,前面的車流漸漸的放緩了速度,停靠在了路邊。
後視鏡裏,警員們都驚訝的看着那個朝自己奔過來的小姑娘。
終于
她氣喘籲籲的跑到劉偵探所在的車窗旁。
“這些.這些是王小明的日記!”
“什麽?!”劉琛怔了一下,趕緊将日記接過來。
“我不知道張醫生到底有沒有殺人,但若是他真的殺了王小明,那這些日記,應該能影響到法院的判決。”
說完這些她看了看就坐在車子後面的張醫生。
此時的張醫生隻不過是靜靜的坐着,低着頭,看不清面容。
“我相信,你是個好人。”李浣突然道:“起碼王小明覺得,你是個好人。”
她用了‘好人’這個詞。
沒有說張醫生是兇手,也沒有說張醫生是被冤枉的。
隻是好人。
但是,好人和壞人,到底應該怎麽定義,善意的殺人,和惡意的指責者,到底又應該怎樣判别。
這不是李浣能想明白的事情,她現在隻是從死者的角度,去審視張醫生。
“呵呵,謝謝你,小姑娘。”後座上的張醫生笑着,終于擡起了頭,但是眼神中,卻是化不開的無奈:“能帶着善良的目光去觀察這個世界,自然是好事。
但是也不要對這個世界抱有太大的希望。
畢竟希望越大,失望就會越大。”
他說着莫名其妙的話。
然後,張醫生竟然從自己的衣兜裏,掏出了一張卡片,遞給了李浣。
“這是我用一生的運氣,才換來的東西,現在,我的願望完成了,這玩意,就給你吧,希望你一輩子都用不着它。”
李浣愣了,比起上一句話,這句話讓她更加的聽不懂。
不過她還是接過了那張卡片。
那材質,像是撲克一樣,很有韌性。
整個卡片的主色調,都是黑的,前後都是。
隻是在一面上,用簡單的白色線條勾勒出了一個抽象的輪廓。
看起來.有點像是一隻張開翅膀的烏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