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終于逃離了極雪峰和解天雲的魔爪,馬上就可以開始新的生活了,結果卻在這時要失去最重要的一員,這種突如其來的打擊真不是一般人能承受得了的。
所有人都不死心,是以送走了那個大夫後蕭問又出門另找了别的大夫來,但得到的答案卻全都大同小異,段老頭是真的已經到了油盡燈枯的地步。
其實想想也是,仔細算來段老頭被極雪峰的銀豹吓病已經有一個多月了,中間一直就沒好利索過。他那麽大的年紀,病痛自然是越拖越嚴重。後來新的逃亡開始,連夜裏都沒法睡覺,這老頭又豈能熬得住?再接着更是被那極宣給追上了,好一場驚心動魄的大戰……
從極宣手中逃脫後,後面發生的事恐怕就隻有段老頭一個人清楚了。不過蕭問猜也能猜個差不離:段老頭孤身一人接連搭乘四五個傳送陣,每一回都心驚膽戰,好不容易逃到了西京了,結果卻第一時間就被官差抓住關了起來……
在這短短的一個多月裏,段老頭實在是經受了太多的磨難和刺激,他本就應該堅持不住了。
蕭問默然回了自己的房間,而後便躺在床上出神。
另一邊,段老頭的房間裏段常興和段燕低聲啜泣着。段常在也無聲地流着眼淚。
他們的娘死的早,段燕甚至都不記得她娘長什麽樣子了,而現在,他們爹也終于要離他們而去了。
……
直到當天深夜,段老頭才悠悠醒轉過來,一見三個兒女全在他床邊守着,不由大感欣慰。竟是緩緩點着頭微笑起來。
段老頭幾乎沒辦法完整地說完一句話,但是積攢了好久的力氣之後,還是伸出了枯瘦的老手和三個孩子的手緊緊地握在了一起。然後有氣無力地笑着道:“爹不行了……但是你們别難過,因爲這樣也挺好……這些天裏,爹實在是太累了……心裏的那根弦總是繃着。也沒有個松的時候……爹已經吃不消了。”
“所以啊,這樣也好……爹終于可以好好地休息休息了……其實爹早就想過興許會有這樣的下場,倒也不覺得意外……咱們妖界的絕大多數人都是這樣死的,爹也不例外……一輩子恨妖族,卻一輩子都沒敢當着妖族的面罵過一句……現在爹總算是要解脫了,也無需再忍了……”
“唯一放不下的便是你們三個……常在,你是老大,我走之後,你一定要擔起老大的責任……常興和燕子就交給你了……”
段老頭交待着後事,那兄妹三人沒一個敢插話的。全都在默默流淚。
結果段老頭終究是氣力不濟,說到一半時又昏了過去。
接下來的兩天裏段老頭時而清醒一下,但每一次清醒的時間越來越短,而且完全能看出來,他的生命力即将燃盡。随時都有可能徹底沒了氣息。
第三天的清晨,蕭問正好也在,段老頭的眼皮顫了顫,竟又醒了過來。不過他的眼睛好一會才有了些神彩,四處打量了一遍,最後卻是停留在了蕭問臉上。
“恩公。”
“嗯。段大叔。”
段老頭連轉頭的力氣都沒有了,直接向另外三人道:“你們……三個先出去,我有話要單獨和恩公說。”
段常在兄妹對視一眼,又看了看蕭問,然後便不得不離開了房間。
當屋裏隻剩下段老頭和蕭問兩人時,段老頭直視着蕭問艱難地道:“恩公,臨死之際,小老兒有個不情之請,還望恩公能答應小老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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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子的脾氣……我最清楚不過,她自小便當她大哥是個大英雄,她的脾氣、是非觀,其實都是在常在的影響下慢慢形成的……但是她比常在更倔,又沒在外面吃過虧,便直到現在還很天真……小老兒一直都有個願望,那就是讓燕子找個尋常人家嫁了,平平安安地過完一生,最好永遠都不要知道外面的險惡……”
“但是事與願違……她現在已經吃了不少苦了,而且看得出來,這丫頭對恩公已是情根暗種……她是個一根筋的腦袋,既是心許恩公,ri後若是遇不上比恩公更出se的人,隻怕一顆心就永遠放在恩公身上了……小老兒看得出,恩公是超凡脫俗之人,隻怕終燕子一生,也不會再遇到比恩公更出se的男子了……”
聽到這裏,蕭問又不是傻子,已是約略猜到了段老頭可能說些什麽。
“但是,恩公是注定要得道飛升的,且以修行爲第一要務,自然不可能帶給燕子幸福……是以,小老兒懇請恩公,趁着燕子陷身未深……”
果然如此啊……
蕭問早就猜到段老頭在段燕的事上無非有兩種傾向,一種是撮合,另一種便是眼下這種了……
“及小老兒死後她心灰意冷時,早早離開,别再讓她見到恩公……待她從小老兒的死中漸漸平複過來,恩公又不在她身邊,便是她忘掉恩公的唯一機會了……”
說到這裏段老頭已是流下淚來,因爲他現在說的話可一點都不像是一個慈父說的,也不像是一個屢次被搭救者向恩公所說的……
段老頭既心疼又慚愧,可是爲了他最疼愛的小女兒的終生幸福,這棄世之際,他是真的沒什麽好遮着掩着的了,便将最真實的想法說了出來。
“隻有嫁個普通人家,燕子方能過上平靜的生活……對一個生在妖界的丫頭來說,這就是最大的幸福了……小老兒深知心裏惦記着另一個人時是什麽感覺,是真的不想讓她再受這種苦了。還望恩公垂憐小女,爲她着想,勿再給她機會越陷越深……”
說完這些段老頭已經累得不行了,再難吐出一個字來,隻凝神看着蕭問的臉。
蕭問自問若換了他是段老頭,定然也會做出同樣的決定,所以此時他不僅不怪段老頭,反而很能體會段老頭的苦心。另一方面,其實蕭問對段燕也僅止于好感,本就沒有爲她而停留在段家的打算,當下便點了點頭。
“段大叔,我和你一樣,都希望燕子能幸福,你就放心……”
隻此一句,便讓段老頭兩行老淚滾落下來,心中對蕭問的感激簡直無以複加。
他們段家得是幾輩子修來的福份,才會遇到蕭問這樣一個大恩人……
再沒什麽好牽挂的,當天晚上,段老頭便在三個兒女以及蕭問的眼皮底下斷了氣……
而後段家兄妹三人守着父親的屍身守了整整一夜,次ri由段常在背出了客棧。
西京的東北方便是墳場,全是無主之地,衆人便在那裏爲段老頭擇了一塊永眠之處。
段老頭的墳包前,段常在、段常興、段燕長跪不起,蕭問一個人默默站在了三人身後稍遠一些的地方,看着那墳丘上的草葉在風中輕擺,思緒如chao。
“段大叔,你确實太累了,就好好休息。興許,這正是你從很早以前就盼望的歸宿……”
……
數ri之後,段家三兄妹終于是租到了半個小院,和另一戶四口之家同住在一個院子裏,就在西京的西側城區。至于說直接買一整個院落,他們根本就沒有那麽多靈珠,就算是租,也沒有整個的空院子租給他們。
西京的治安極好,隻要不主動惹事,便也不會有事來找他們。完全可以判斷出,極雪峰和解天雲的觸角根本伸不到這裏,除非他們不想活了……
既然已經安全了,蕭問便沒有理由繼續留在這裏,更何況他心裏還記着段老頭的話。
于是這天傍晚吃完飯後,蕭問終于是把自己的打算說了出來,他要走了。
段家三兄妹自然全都大驚,但是蕭問已經做了決定,他們又怎麽可能留得住他?
比較決絕的是,蕭問竟是沒有再多留一晚,剛說出他自己的決定就去收拾東西去了。
就算安全之外的角度講,蕭問再留在這裏也沒多大意義,段家三兄妹全都未從段老頭去世的傷痛中恢複過來,每ri隻知道哀傷,和他很少有交集。再說了,他并不是閑人一個,而是有不少事要做。
就這樣,蕭問在落ri餘晖下辭别了段常在、段常興和段燕,在街道上漸行漸遠。
其實就在他剛剛轉過身的那一刻,段燕那忍了許久的淚水便流淌下來,而後便如斷了線的珠子一樣,再也停不住,啪嗒聽嗒直往下落……
段燕隻覺得這輩子從沒有這樣傷心過,她覺得她八成會一直這樣哭下去,哭一輩子……
雖然明明很喜歡那個人,終究從來沒有親口對他說過,現在就連最後的機會也沒有了……
畢竟兩個人有太大太大的差距,這妖界就像是雨天裏的大草原,他們倆一個像是在雨中飛馳而過的駿馬,另一個卻像是被雨打濕了翅膀,飛都飛不快的小蝴蝶。
“哥,你怎麽這麽絕情!”
“段大叔的話你又不是沒聽到。”
“但是……”
“她還小,一定會忘了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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