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玄晔登時扭頭睨向安瑾,自是知道這條狗是安瑾的寵物,後者與他遙遙相視,仿若等的就是這一刻般露了痛快之意,随即一掩,伸手扇向随後驚慌跟着來的丫鬟,“叫你看牢,你又讓它進了房裏!”
這話一落,又似覺了不妥,一雙美眸慌了神色觑向顧玄晔,驚恐地喚了一聲王爺。
項瑤離得近,自是看得清楚她這番唱作俱佳的表演,恐怕顧玄晔亦是清楚,否則此刻臉上不會顯了想殺了她的神色,一衆旁觀都落了沉默。
私藏龍袍,可是死罪,蔺王野心勃勃在場衆人皆知,可都沒想到叫一條狗打了臉,不由退了離蔺王稍遠,面面相觑。
“今日是有人陷害本王。”顧玄晔朗聲道。
黑狗嗚咽一聲,畫面顯了可笑。
安祿在事情發生的一瞬便想推了畜生頭上,道是不知哪兒叼來,或是被哪個有心人利用,可安瑾一開始說錯那話叫他沒法再張口,此時呐呐作是附和,“定是有人圖謀不軌,陷害王爺!”
顧玄晔神色幽冷睨向安瑾,“王妃,你用這報複我不覺可笑麽!”
安祿聞言驚詫神色定格,瞠圓了眸子想也未想地揚了聲調,“這不可能!”瑾娘怎麽會做這種事!
衆人亦是驚駭,畢竟蔺王與蔺王妃秀恩愛得高調,夫唱婦随,蔺王這出指證也來得太莫名其妙,難免有了推脫之嫌,令人猜測紛纭。
安瑾從一開始的詫異,到最後眸中水光微閃,凄凄喚了聲王爺,“我怎會拿關乎自身性命之事報複,不,又何來報複不說?!”
在場的聽着對話多是同情蔺王妃多一點,可畢竟關乎私藏龍袍的大事,又見宋弘璟将現場控制,一副拿人的架勢,都恨不得站遠了旁觀,明哲保身是大家都懂的道理,可今兒來的哪個和蔺王一派沒些個牽扯,生怕宋将軍一個鐵面無私,通通抓去審問那可就不妙。
而牽扯深的如安祿等,此刻已經酒醒,沉着一張臉自發地護了安瑾身旁,已是表明了立場。
“身爲王妃無容人之量,工于心計,害死本王心愛妃子,又毒害與其長相相似女子,手段殘忍叫人發指,本王教訓措辭激烈些,卻不料其不思悔改,反而懷恨用計陷害!”顧玄晔這時也沒了遮掩,矛頭直指安瑾。
安瑾抽泣,“王爺莫要忘了當初是項筠趁王爺喝醉爬床,若我真無容人之量,大不會提議王爺納作側妃,王爺如今這話未免也太令人寒心了罷!”于氣勢亦是半分不讓。
顧玄晔眸光愈發沉黯,嘴角微扯了一抹譏诮,“芸娘是項筠的妹妹,本王不過是着人照顧,你都忍不得,真當應了筠兒所說不過是表面大度,私底下手段戾得很。”
安瑾聽他一口一個筠兒,耳膜鼓噪,心口那傷處再度裂開,哼哧冷笑,“什麽照顧何必說的那麽好聽,試問在場哪個會信,一個卑賤戲子,學得她姐姐秉性,我出手教訓有何錯了?何況事後已得王爺教訓,抄經禁閉,擔不起王爺今日這誅心字句!”
顧玄晔怎麽都想不到最終會遭安瑾出賣設計,心底窩着火,那些話雖有一半是想将罪名按回她頭上,更多也是出自肺腑,着實氣瘋了。
衆人叫倆人互撕的一幕看得是目瞪口呆,說好的恩愛甜蜜呢,都是騙人的麽,果然王府深不可測。
宋平帶着玄鐵營的人趕到,宋弘璟終止了這場鬧戲,将那明黃袍子收作證物,連人帶狗一塊着人押走。
安瑾直身伫立,鐐铐加身,未見一點頹勢,反而眼底湧了解脫,撞上顧玄晔投來的目光時扯了嘴角,眼裏明晃晃同歸于盡的意味,他想要皇位,她偏要他身敗名裂!
随着人被帶走,蔺王府人走茶涼,顯出與方才相反的清冷來。蘇念秋輕輕撞了項瑤胳膊,附在她耳邊輕聲道,“我的繡工如何?”
項瑤眯了眼,笑應。“妙極!”
……
顧玄晔私藏龍袍的事傳回宮裏,聽說皇後當下就昏了過去,正和皇後一道享用的景元帝震罵逆子,拂袖離開,連陳皇後死活都未管。
蔺王私藏龍袍,包藏禍心,下放天牢,事情發酵月餘,先前受了邀請的人心惶惶,生怕有牽扯。直到四月,有蔺王妃供詞,及因此尋獲的證物,蔺王謀逆之罪闆上釘釘,而當中亦不乏與太子成王有聯系,落實了景元帝的猜測,當即于朝堂定了死罪,于秋後問斬。
支持蔺王的安家步了嚴家後塵,大勢已去,安祿尤不死心,再勸說安瑾無果後夜劫天牢,人沒救走不說,更是給安家帶了滅頂之災,藐視國法,滿門覆滅。
天牢裏,伴着女子呵呵瘋癫笑聲,項瑤随宋弘璟入了裏頭,見是宋弘璟沒人敢攔的,得了打點的銀子識趣地退至了最外把守。
“……臨别殷勤重寄詞,詞中有誓兩心知。七月七日長生殿,夜半無人私語時。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爲連理枝。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恨綿綿無絕期。”唱詞道盡心酸事,原還在笑的女子蓦地嘤嘤哭了起來,披頭散發正是安瑾。原是一人赴死,撇淨安家,卻沒想安祿竟爲她冒死,反被誣陷爲蔺王劫獄,一門俱滅,得知消息後就變成了這副樣子。
瞧着甚是可憐。
一雙淚眼突兀地對上了項瑤,呈了灰敗之色,連動彈都懶,堪堪垂面掩了一半,一副等死模樣。
宋弘璟擁着她走向天牢末端,裏頭一張簡陋床鋪,一張破舊木方桌配了一張木凳,别無其他,除了一角顯了髒亂,床鋪等都似乎被拿了幹草清理過,顧玄晔坐在草席鋪着的石床上,如老僧入定,聞着聲音堪堪睜了眼,見了項瑤,目光落在她愈發凸起的腹部,“宋夫人也不怕牢房潮濕,沖了孩子,還是當真那麽惦念本王,舍不得?”
目光越向宋弘璟顯了陰沉。
真是天殺的煞星!
宋弘璟仿若未覺地站了項瑤身側,半點不爲所動。
項瑤瞟了僅着了單薄囚衣的顧玄晔,榮華已去,到了末路,忽而想起前一世初識那人遞了簪子予她,眉目溫潤,顯了少年人的意氣奮發,揮斥方遒的模樣,似乎就在昨天,可是卻又那樣遙遠。
顧玄晔見她不說話,目光隐隐,心底蓦地一動,眸底湧了複雜,“若當初……沒有誤會,興許我們不會成這樣。”言語之中露了濃濃惋惜。
這個當初指的是上一輩子項瑤身死,還是這輩子分道揚镳,無從考究,卻生生叫項瑤揚了嘴角,這人到底是多情呢,還是無情?不愛她,故此能下得去那麽重手,可項筠呢,死了之後還有個芸娘,豈不可笑?
而一心愛慕且付出全部的安瑾又何其可憐……
“顧玄晔,從始自終你最愛的隻有你自己,花言巧語騙的是别人的心,爲你利用,最終敗在女人手上落得此下場也是活該。”沉吟良久,項瑤啓了紅唇,俯瞰望去,執念煙消,心底是從未有過的松快。
話落,側眸瞧了面容冷峻然握着自個手卻火熱的宋弘璟,嘴角笑意擴散,輕道了聲走罷。
牢房裏,目送着二人身影遠去的顧玄晔陡地沉了眸子,那一縷明麗裙擺消逝轉角,宛若在心頭的蝴蝶翩然飛走,飛往别處,生生扯斷了聯系,似乎在心底捅了個窟窿,他所想的,統統失去,卻怎麽都補不上,隻能眼睜睜瞧看着,漸漸化作不甘。
憑什麽,你在他身旁就能得了幸福?
顧玄晔目光一直凝了項瑤離去方向,直到眼底血絲滿布,一灰衣仆從拎着隻大食盒子分發飯菜,一碗清水,一碗味兒有些馊掉的白飯拌了隻用水焯過的三兩根青菜。
送飯的見顧玄晔一動不動,稍作停滞,低低喚了聲王爺。
顧玄晔聞聲眸光微亮,緩步作是前去端拿,湊近之際快速從懷裏掏了一紙樣物件遞了他手裏,後者極快收入胸口,“速去曜城。”
送飯的不着痕迹地點了頭,加速了分飯的動作離開。顧玄晔重新走向石床,瞥了一眼手中豬食不如的飯菜放了桌上,背身而立的面容顯了陰鸷笑容,顧冥是他的暗子,一直藏了手中,也是他爲何即使下獄也不見慌張的緣由。
瑤兒,我可是很期待我們再重逢的畫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