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婢吵醒您了?”
項瑤從床上坐起,靠在肩輿上,素白纖長的手掩住朱唇輕輕打了個呵欠,眉目間盡顯慵懶之意,别有一番風韻,勾人心魂。“什麽時辰了?”
流螢正巧跨門進來,手上提着黑漆描金食盒,回了道,“巳時三刻了,小姐餓了罷,宋将軍特意囑人買來的,一直熱着。”
項瑤瞧着她取出翠玉豆糕和四喜餃,還有一碗蔥末雞絲粥。想到昨個一直熬到半夜才睡下,臨睡前嘀咕過這兩樣,饞着想吃,沒想到叫他聽了。
“宋将軍讓小姐不用等他用飯,道是要晚些回來。”流螢還道。
項瑤颔首,知道宋弘璟去了六安寺與顧玄胤見面,二人一貫低調,宋弘璟手握重權,若是透露感情交好,難免不叫人猜忌。想到某人說是去跟樊王取經,項瑤表示有點方。
雲雀見項瑤神色古怪,取了件披風搭在她肩頭,“趙小姐來過,見小姐還睡着就沒打擾,留了口訊道是去幫沈大娘,拿小姐作了幌子,萬一叫宋氏問起怕穿幫所以事先來通個氣。”
項瑤舀着雞絲粥小口吃着,唔了一聲表示知情,沈暄娘病了,沈暄初涉仕途自然是忙,趙玉珠便主動請纓照顧沈大娘,偏偏宋氏防得緊,趙玉珠能想出這法子也不奇怪。
用過朝飯,流螢撤了空盤,方奉上果茶,便有丫鬟急急忙忙跑來禀報,道是趙玉珠遇着麻煩,求夫人幫忙。見丫鬟急得快哭,項瑤怕趙玉珠在外頭吃虧,便帶了人前去。
路上的功夫,聽那丫鬟說清了事情緣由,趙玉珠不會弄吃的,自然想着去酒樓打包些,卻在酒樓遇着曹秉文和他那幫狐朋狗友,那些人說話難聽,趙玉珠沒忍住與曹秉文起了沖突,被他們一夥人‘請’到了包間裏,她一看不對就趕緊回來搬救兵,深怕去晚了,自家小姐吃苦頭。
扯上曹秉文,項瑤不禁深蹙了眉頭,忙是催促車夫趕快。
雨勢轉大,打在馬車蓋上發出鼓點般的聲響,敲在人心上,莫名起了一絲躁意。
馬車在天豐酒樓門前一個急停,雲雀打了紙傘,項瑤一下馬車就直奔二樓清風居,猛一推開包間的門瞧着裏頭的情景卻是愣住。
寬敞的包間内并無她想象的畫面出現,亦不見趙玉珠曹秉文等身影,隻有一名玄衣男子悠然喝茶,瞥過一眼漾開笑意。“宋夫人,吃茶否?”
“……”項瑤擰眉,回頭便發現那名領着前來的丫鬟不知何時不見了,眸中轉過幾許深思,語氣略是不虞,“小侯爺誘我前來隻爲吃茶?”
薛長庚神色玩味,“宋夫人此言差矣,确是趙姑娘遇上了麻煩,本侯恰好替她解了圍,并将人送了回去,這會兒估計已經到了府上。”
項瑤見他坦蕩模樣,信了三分,道了聲謝後便要離開,卻聽身後一抹清潤聲音略是故意道,“底下那麽多雙眼睛瞧見宋夫人赴約,這麽走了,怕是說不清罷。”
提起的步子頓在了門口,凝了他片刻,覺出些不對勁來,自個帶了不少人來,倒也不怕他耍花招,眼下這情況越是遮掩越是叫人多想,不若大大方方應對,便招了身後一名仆從低聲交代了幾句。
薛長庚往後仰了仰身子,轉了轉手裏的茶盞,端的是風流肆意,隻那笑攜了一絲邪氣,“既來之則安之,我于将軍和夫人還有救命之恩一說,不是連喝杯茶都不行罷。”
項瑤笑意淡然入了座,“小侯爺誤會,将軍與我一直想找機會答謝,擇日不如撞日,這頓飯便由我夫婦二人請客,待将軍到可得好好敬小侯爺一杯。”
薛長庚摩挲杯沿,唇角微揚,“宋夫人客氣。”
一堵牆之隔的水雲間裏,和安扒在牆上,從暗格裏将對面景象盡收眼底,浮起一絲喜色,原本還愁怎麽引項瑤前來,曹秉文和趙玉珠的沖突實在是來得巧。一眼不錯地盯着項瑤手旁的茶盞,見她拿起,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
見項瑤正要喝下,卻因夥計打斷擱了回去,一顆心起起落落冒了一股躁意,恨不得直接灌了她嘴裏,順手拿過桌上茶水,一邊盯着,見她複又拿起,不由緊張地先灌了自個兩口,一邊無聲呐喊快喝。
項瑤大抵是渴了,連着幾口飲盡。
和安繃緊的身子倏然一松,眼底彙聚狂喜,已是塵埃落定。隔着暗格,便見薛長庚往這方向瞟來,嘴角勾起得逞笑意,這下,我看你還有何臉面留在弘璟哥哥身邊!
……
六安寺鍾聲悠悠回蕩,驚起林間鳥兒無數,撲簌簌飛離落在了另一處。
“恭喜弘璟得償所願。”顧玄胤執着黑子落在棋盤上,盈着笑意道。
宋弘璟眉眼清冷,但熟悉之人卻能察覺那底下蘊着的切實喜悅,如顧玄胤,忍不住壞心眼地逗弄,“要是個女兒,定個娃娃親可好?”
“……”
顧玄胤挑眉,宋将軍,你臉上的嫌棄要不要這麽明顯!幹咳了一聲,隐了一絲促狹道,“當時青妤懷上,我就想要是生個像青妤一樣的女兒就好了,可隻要一想到姑娘要嫁人就愁得很。”
宋弘璟胸口噗的中了一箭,他……亦是一心想要個像阿瑤的女兒,待瞥見顧玄胤那一副過來人看戲的表情,眉梢微揚,手起棋落,堵死了顧玄胤的退路,勝負已分。
“姑娘好看不愁,你……愁。”
“……”顧玄胤拄着下巴沉思,是時候跟宋将軍友盡了罷?
插科打诨過後,顧玄胤說起了正事,太子被罰關禁閉,蔺王重傷,如今二皇子顧玄廷風頭最盛,私下拉攏與他,被他以無心争鬥而含糊應對過。臨了,顧玄廷扔下一句真能明哲保身才好,卻是讓他沉吟良久。
“弘璟,我真怕有一朝步了五弟的後塵。”他不争,不代表别人願意放過。身份使然,自小見多了爾虞我詐,亦是厭煩,遂當個閑散廢人也不錯,他欣喜元宵的出生,卻也擔憂……
宋弘璟看着好友從未有過的茫然神色,擰了眉頭,“可還記得當年尚書房時候你寫的那篇鴻鹄志。”
顧玄胤揚眉,聽他提起往事,陷入回憶,不禁扯了扯嘴角,“怎麽不記得,那篇文章入了父皇眼,當着大家的面兒念了一遍,還賞了我一支玉筆……沒過多久,那筆就‘意外’折了。”而母妃也在不久後被冤入冷宮,叫他切身體會木秀于林風必摧之的道理。
宋弘璟默了半晌,“若真有那日,我定站你身旁。”話中所掩深意不禁叫顧玄胤動容。
“得友如此,不負此生。”顧玄胤伸手就要抱他,宋弘璟退了一步,嫌惡地瞟了他一眼。
顧玄胤磨了磨牙,分外懷念小時候那個跟在他屁股後面喊胤哥哥的小短腿,歲月真是把殺豬刀,好好一孩子,怎麽長成這糟心樣兒。
正對着,就聽宋弘璟的随侍匆匆走了進來通報,“将軍,夫人請您趕緊去天豐酒樓一趟。”
宋弘璟略一挑眉,“可說了何事?”
“說是宴請小侯爺……”
話未落下,宋弘璟已然起身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