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姑娘?”項瑤着了一件海棠紅的夾襖,底下是條素淨的白绫裙,纖纖玉指捏着白瓷湯匙,有點意外她的造訪。
“姑娘恩情念秋無以爲報。”蘇念秋說着便要跪下,被項瑤伸手阻了,微咬下唇,神色卻是不見好,眼底似有一絲決絕之意。
項瑤目光落在她身後背着的那隻包袱上,“蘇姑娘要回江南老家麽?”
蘇念秋聞言,眸色一痛,并未作答,項瑤便從她的神色中猜了幾分,雖說景元帝爲蘇家平反,歸還一切,可人都已不在……她這樣子怕是沒斷了刺殺顧玄晔的念頭。
她能想到的,顧玄晔不可能想不到,怎會不設防,依她之力,萬一不成,必會被顧玄晔當作威脅除去。
“吳地險惡,且與顧玄晔關系匪淺,姑娘此去未必能達成所願。”
蘇念秋眸色隐隐而動,案上的香爐有微微的白霧飄搖,隔着幾許,襯得項瑤臉上的神色愈發莫測,仿若洞悉一切。
“……我不甘心。”袖下的手緊握成拳,擡眸定定凝着項瑤,“我不甘心!”馮吉被正法,然幕後主使卻被粉飾太平,隻一個督查不力,如何對得起她蘇家三十口。
項瑤阖眸,似有不忍。斟酌半晌,才開了口,“三十條人命一刀緻命豈不太便宜了。”
蘇念秋臉上浮起一絲愕然之色,略不置信她會這麽說。
“姑娘信天道麽。”項瑤神色倏然悠遠,亦不等她回答自顧自繼續,“該有報應的,躲不過,總有一天你會看到他的下場,又何必去髒了自己的手。”
項瑤又浮起一笑,隻這笑中隐幾分深意。“姑娘若是相信我的話,便留在這京中罷。”
蘇念秋倏然沉了眸子,沒有作聲。
項瑤還想繼續勸她,卻見她手腕突然一擲,就将桌子上的一塊糕點打在了門後,跌進來一人,嗳嗳嗳叫着險些摔趴在了地上。
“二哥?”項瑤甚是意外地瞧着來人,不清楚他究竟聽到了多少。
項允沣讪然一笑,瞥見屋子裏伫立的秀麗女子,快速起身端起翩然姿态,裝作方才你們看到的都是錯覺,自欺欺人得很。
蘇念秋聽了項瑤那聲稱呼,對項允沣的敵意稍褪,卻仍有幾分不善,後者察覺她的目光,不自覺揚起笑意,偏生笑出了幾分流氣,蘇念秋橫眉,“登徒子!”
“……姑娘聽我解釋,那真的是意外!”項允沣忙是解釋。“我……真沒想到你會是個女的……”
項瑤的視線在二人之間轉了個來回,微一挑眉,看着他比劃并用,覺得頗有内容。
“你還敢說!”
蘇念秋似是羞惱,在她拿劍把項允沣戳成篩子前,項瑤岔了話,“二哥來得正好,你有門道,幫蘇姑娘尋個住處罷。”
項允沣一頓,略是羞澀地瞟過蘇念秋那方向一眼,把項瑤驚得手中的湯匙險些沒握住,一個纨绔作了純情少男狀實在吓人。再一瞧蘇念秋,項瑤感覺到了騰騰的殺氣,偏生項允沣跟不自察似的,在她的注視下頗是‘嬌羞’。
“……項公子,有勞了。”蘇念秋從齒縫裏擠出字眼,眼神一挑,項允沣很快領會,作了恭請姿勢,便随着他走了。
項瑤莫名有點擔心。
待面前的酥酪見底,流螢匆匆跑了進來,狠狠勻了口氣,“奴婢……奴婢聽說沈夫人方才在下人院大鬧了一場,現下往夫人的苑兒去了。”
項瑤一愣,當即起身往淺雲苑趕去。還沒到苑兒就聽着一名婆子大聲的斥責,伴着東西碎裂的響兒,亂紛紛的嘈雜。
“你個千人騎萬人壓的小娼貨,偷腥偷到夫人屋了,不要臉的小蹄子,今個老奴就替夫人好好教訓教訓你!”
項瑤一進苑兒就瞧見沈氏臉色陰沉地站在庭院裏,身旁的婆子插着腰指着萼兒怒罵,啪的一下掌掴向還怔愣着的萼兒,後者不備,被打得向後踉跄幾步,一下顯了五個指印。
其他瞧着的小丫鬟和粗使婆子圍着一團,諾諾的都不敢吱聲,苑裏今個正好沒人,沈氏攜着管事婆子,兩個大丫鬟都随着一起,誰也不敢攔着。
“夫人,奴婢犯了什麽錯?”萼兒捂着臉,眼淚撲簌簌往下落,咬着唇問道。
“先帶走。”沈氏不願在顧氏的苑裏鬧出太大動靜,畢竟她在這家裏也是如履薄冰,要瞧人眼色的,憑顧氏身份地位,她是不敢這般來來抓人造次的,隻是誰都知顧氏是個好脾氣的,自己不過是來抓個下人,想也沒多嚴重的事,猶豫中還張嘴厲害了一句,“若是不肯走,就在這活活打死。”
萼兒吓得渾身打顫,猛地看見匆匆進了苑子的人,宛若見了救星,哭着扯了一嗓子,“夫人救命。”
顧氏來的路上就聽人說了,這會趕過來趕緊上前與沈氏詢問。沈氏凝重面色,似難以啓齒,一旁貼身丫鬟便代爲開口将事情與顧氏說了一遍。
“夫人,我真的沒有做那種事。”萼兒忙是出聲辯駁。
沈氏冷眼瞧着,瞪着萼兒眼刀子嗖嗖,恨不能親手撕了這爬床的小賤人,自然就輕慢了顧氏,并不出聲阻止。
“事到如今還敢裝無辜。”婆子在沈氏默許下上前一把抓了她發髻,就要撓上她臉,淺雲苑裏的婆子丫鬟見來了主子,緩過神紛紛上前幫忙。抓衣領的抓衣領,拽頭發的拽頭發,一下混亂作了一團。
“住手!哪個再動,就自領罰去!”項瑤是跟着顧氏進的苑子,見勢态失控陡地出聲喝止,随後目光落了沈氏身上,直直相對,“嬸娘就這麽縱着她們在淺雲苑鬧?”
“夫人不會教下人,這麽個不知廉恥的東西,勾引主子,我就是要她命都不爲過!”沈氏眸子有一瞬狠辣,确是想要了萼兒性命的,她最忍不得的事情就在眼皮子底下發生,從項善昊那發現耳環起,後腦勺一股火兒越冒越盛,她質問項善昊,卻被他狠狠訓斥,按捺下撫上臉龐的沖動,被扇過的地方正火辣辣的。
項瑤睨向委屈垂淚的萼兒,後者急忙道自己絕沒有做,指天哭着發毒誓。
“沈氏,莫不是當中有什麽誤會,萼兒跟了我十來年,什麽樣的心性我最清楚,不會……”顧氏不禁道。
“誤會?”沈氏冷嗤一聲,目光凝聚起恨意,“他……他都承認了,有什麽誤會!”想起她質問時項善昊那我就如此的潑皮樣,實在恨得牙癢癢,還道要收了作通房,好個厲害的狐媚子!
萼兒抹着眼淚,怎麽都想不明白,承認什麽,她明明什麽都沒做,“真不是奴婢,夫人,冤枉啊。”
“人證物證俱全,我還不信治不了你的!”沈氏喚了嚴媽媽也就是之前動手的婆子,仍要要帶走萼兒處置。
項瑤睨向婆子,“人證物證?”
婆子微微一顫,之前瞧見沈氏拿着的那隻耳墜,隻道是見一丫鬟戴過,可是哪個記不清了,現下這場面的隻得胡着認了,她是沈氏的陪嫁婆子,就這給提了底氣,“回小姐,老爺房裏發現的那耳墜老奴瞧着萼兒戴過,連同屋的玉霜都指認了。”
玉霜……項瑤不知想到了什麽,眼眸微眯,擲聲道,“既然如此,就把玉霜一道叫過來問問清楚。”
沈氏當她們是要包庇,連一個犯錯丫鬟都處置不得,本就燒着的火因着平日顧忌身份家世燒得更旺,不陰不陽地刺道,“問,問清楚了我好替您好好教教,别助長了歪風,爬别人的不說,哪天爬了自個主子的!”
萼兒似是不堪受辱地閉了眼,恨不得往牆上撞去自證清白,幸被身邊的丫鬟攔着。
顧氏聽了那話亦是神色僵硬,氣紅臉地喝了聲沈氏,“休要胡說!”
“嬸娘可要嘴上積德。”項瑤雖然語氣淡淡,可眼神卻十分淩厲,直讓沈氏覺得心虛,原是不想惹到項瑤的,她是何等身份,自己又是何等身份,比不上,也比不得,可現在已經騎虎難下,隻好拿出長輩的架子,卻不知該如何接話,氣氣氛一時僵持。
沈氏正愁沒有台階下,餘光裏卻突然瞥見一抹裙袂劃過拱月門,依稀有個人影兒,忙是轉移猜測喚道,“筠兒?”
項筠身形一僵,當即匿了臉上躊躇神色,噙着一貫得體笑意走了出來,走了近前,才發現萼兒模樣狼狽地跪着,作了詫異詢問,“這是出了什麽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