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玄晔站在她下首,擰眉而望,皇後的身子似乎愈發差了,偏生硬要跟來,殊不知即便這樣,那人也不會将心思放在她身上,思及那人眺向項瑤那輛馬車時的熱切,斂過眸子。
“母後小心鳳體。”
“本宮無礙。”陳皇後捏帕子掩着咳嗽了一聲,太醫說了隻是體虛之症重在調理,遂堅持伴駕。“倒是你,身上的傷如何了,刺客抓着了嗎?”
顧玄晔一頓,搖了搖頭,“掘地三尺,兒臣也會把人找出來。”從岐山傳回的消息,是他經辦案子的漏網之魚,鹽運使蘇競之女,必須要斬草除根。
陳皇後颔首,鳳目瞥向站在其身後不遠的年輕男子,喚了他上前道,“這是安國公長子安祿,尤善騎射,你傷勢未愈,這次狩獵就讓他幫你。”
“臣自當竭力!”安祿抱拳恭敬道。
顧玄晔掃視過一眼,自然明了母後的意思,默聲作了應許。
皇後略是滿意地轉過眼,道是讓人下去準備,隻留了顧玄晔在帳子裏,“這安祿是個人才,又是今年的新科狀元,皇上很是器重,你該好好籠絡。安國公這一雙兒女本宮瞧着都甚是滿意,安瑾才貌雙全,配你那是……”
“母後……”顧玄晔倏然打斷,眉宇間透了一絲無奈,“這問題先前不是已經談過,您也答應了,論當下還是項瑤更合适。”
陳皇後聞言尤是不甘,卻也知道他說的不假,可越是這樣就越是膈應,愈發不滿意項瑤。娶不到那人,就要自個兒子娶那人的女兒,偏生她的兒子爲了讨好,還得去争搶,叫她怎能不氣悶。
“母後放心,我自有計劃,不出幾年,定能讓你出了這口氣。”顧玄晔見她神思郁結,出言安撫。
陳皇後睨向他,最終還是信了他的保證,“本宮且看着。”
……
用過午膳,稍事休息過後,圍場中央一塊偌大的空地上豎上一排靶子,另一側被圈出一片給女眷們用的狩獵區中設了休息用的帳蓬和高台,坐在高台上,可以看到遠處狩獵場的情景,很多夫人們都選擇到這地方觀看,皇後德妃及幾位随行的嫔妃、公主們早就坐在那兒了。
秋狝行圍更有騎射、近搏等娛樂活動,若有能者表現優秀,得到君王賞識,便可就此飛黃騰達,封官加爵。遂有不少貴族子弟,皇族宗親莫不躍躍欲試。對于男子而言,獵場便猶如戰場,是供他們盡情展現自己技藝謀略的地方。
坐在主位上的景元帝掃過出列的青年才俊,似乎頗是滿意他們的精氣神,言語鼓勵一番,許下拔得頭籌者有重賞的承諾,引得參賽者愈發振奮。各自就位,摩拳擦掌。
一衆皇子中,留在台上的隻有文弱太子與完全不善不愛湊熱鬧的三皇子顧玄胤,前者約莫近三十的年歲,身材高瘦,有雙和皇上一樣的濃眉和高挺的鼻子,隻是不停拿着帕子打噴嚏,不一會兒就紅了鼻頭,似是不适應這裏的環境,待了沒多久就回了自己的帳子。
項瑤清楚看到景元帝微蹙了眉頭,确實,就連她都覺得太子的性格過于綿柔,比起儲君,更像是個教書先生,也無怪乎景元帝一直手掌大權,不敢下放,後也惹得衆兄弟觊觎。
二皇子顧玄廷率先入了靶場,挽弓搭箭,屏息瞄準的那一刹那,箭翎破空疾射,一擊即中,場外登時爆出聲聲高呼,人氣甚高。而這位二皇子的生母德妃,出身世家,父兄皆爲皇上跟前的紅人,嚴氏一族更有不乏任高官重職的親系,雖說皇儲已定,可德妃一直都有奪儲的野心,那些叫好的當中不乏嚴氏親信。
之後又有幾人上場,或實力不敵,或故意爲之,均是敗在二皇子的記錄下,直到顧玄晔出現在場上,比起二皇子稍顯硬挺的長相,顧玄晔更符合姑娘們的喜好,皆是翹首企盼。
項瑤凝着那人,離那日遇刺不過幾日,傷勢未必好全,帶傷上陣無非是想在景元帝面前博好,随即視線一轉,果然看到景元帝關注的視線,沉穩面色似乎隐了一絲緊張。
那抹身影緩緩走入,找準目标後慢慢拉開弓弦,瞄準,放箭。“咻”的一聲,兩支羽箭同時脫弦而出,皆是擊中靶心,尖利的箭镞上的白羽在日光下猶自微微顫抖。
滿場喝彩聲呐喊如雷,景元帝亦是露出了欣慰笑意,眼中不掩贊賞。
顧玄廷見狀,垂眸掩過眸底深處的不虞,與退至自己身旁的顧玄晔笑道,“四弟有傷還能取得如此佳績,實在厲害。”
“是二哥承讓了。”顧玄晔淡笑回應,目光卻是随着宋弘璟的身影轉向場内,并未看到顧玄廷那一瞬陰鸷眼神,隻是面上的兄友弟恭罷了。
宋弘璟拉開弓弦,“铮”地一聲射中了靶,引來一片叫好,随之接連中了幾箭,可越到後來,他的失誤越多,還有支箭堪堪地射在了靶子上,略一恍神隻怕就會落空。
看台上的人都不由地“咦”了一聲,坐直了身體,神色緊張地注視着校場,宋弘璟可能也感覺到了自己的狀态不好,沒有繼續射下去,而是閉上眼睛深深地吸了幾口,這才開始舉弓張弦,之後的幾箭都射得很好,盡管如此,結果出來仍是排在了第三。
排在第一的是蔺王,二皇子列第二。景元帝的目光一直落在宋弘璟身上,眸中不乏複雜深意。
另一側的女眷台上,不同于男子們之間的暗自較量,她們瞧的是那一個個飒爽英姿,哪個俊俏。蔺王風頭大盛,看得不少姑娘們芳心大動,宋弘璟雖失了水準,但勝在那谪仙之姿,亦不乏秋波暗送者。
和安郡主滿心滿眼都是宋弘璟,原以爲表哥能奪第一,卻是第三,聽着身旁姑娘們議論比較,免不了意氣争執,“表哥今個身子不适,狀态不好才落了後的,怎麽就不如了!”
原本還在議論的人裏,有看不慣和安那驕縱性子的,忍不住故意道,“蔺王才是實至名歸,你不服氣也沒用,有本事,你讓宋将軍狀态好點啊。”這話一出,登時惹來不少愛慕蔺王的哄笑。
“你!!”和安氣悶,卻被榮親王夫人拽回了自個身邊,才不至于又起沖突。
項瑤收回視線,隐着一絲未看上好戲的失望,随即便聽到一句“掩其鋒芒,慎獨慎行。”女子婉約的聲音自左手邊傳來,項瑤看去,卻是大公主長平,凝着宋弘璟道了那八個字,眸中不掩欣賞之意。
大抵是察覺了她的視線,回眸,翩然一笑,令人倍生好感。
随後内官便宣告狩獵正式開始,侍衛将野獸趕入圍場林子,狩獵便由放圍的地方開始。
世家勳貴男子莫不挽弓跨馬,馳騁入密林盡興行狩,女眷們也有自己的玩法,有幾個膽兒大的姑娘騎馬小作溜達。
項瑤挑了一匹棗紅色的駿馬,她的騎術是顧玄晔牽着手把手教的,上一世跟随秋狝還獵到過野兔,駕馭起來自是輕松,這一世借了項允沣的名頭道是跟他學了點兒,回頭父親追究起來,也就是他挨頓闆子的事兒,項瑤不厚道地想道。
“娘,我也要去。”和安郡主不知何時亦是換了一身勁裝行頭,卻在入口被榮親王夫人拽住。
“莫要胡鬧,你又不會騎術,萬一摔着怎麽辦。”榮親王夫人忙是順着她脾氣勸道。
“我可以叫弘璟哥哥教我,他會保護我的。”和安撒嬌。
這一拉扯擋了後面的道兒,隻聽一道女子聲音兌了嚴厲冷然問道,“宋将軍保護皇上安危,難道還要分神照顧你麽?”
和安下意識要駁斥,卻在瞥見說話那人時癟了聲兒,呐呐喚道,“長平公主。”再不敢造次。
項瑤瞧着和安吃癟,心裏泛起一絲快意,垂眸掩笑,未過片刻就見景元帝一身明黃勁裝騎馬而來,經過飒爽英姿的項瑤時微作停頓,嚴肅眉眼染上笑意,目光巡過他身旁不遠的皇子們,意有所指道,“項姑娘,可要朕派人保護你?”
“皇上可莫要小看人了。”項瑤利落地跨馬而上,少女的聲音有若柳間莺語,輕俏可人。
那明媚笑容看呆一衆人等,也令景元帝稍稍失神,掩過一抹怅然,終究是覺出些不同,颔首示意過後揚鞭策馬而去。
項瑤察覺始終落在自己身上的那抹視線,笑意稍斂,如此高調并非她本意,隻是景元帝待她的态度始終讓她有一絲不安,臨行前娘的那番話令她想到此計,明确的告訴那人她與娘親的不同,絕不是他能借以懷念青蔥往事的。
更重要的是她還記得上輩子秋狝她未參加,隻知道景元帝重傷回宮,太子暫代處理事務,蔺王輔政,後景元帝雖愈可傷了元氣,太子繼位,蔺王始終占據大權,這一世重來,項瑤必然要斷了顧玄晔機遇,隻是景元帝是如何傷的她不清楚,隻能随行,以伺時機。
衆人追逐獵物而去,項瑤落在後面,卻并不擔心,有宋弘璟護駕,景元帝自然是安全的,毛球趴在她肩膀上,尾巴自發地圈上她的脖子,給作了圍脖。眼角餘光忽然瞥見一叢晃動的灌木裏有灰色影子躍過,登時從描金箭壺裏抽出一隻雕翎箭,繃弦瞄準射去,卻被灰兔靈敏躲過,一蹦一跳地逃竄。
“沒想到瑤兒騎射的功夫也那麽好。”一道溫潤的聲音自一旁響起,顧玄晔不知何時亦落在了後頭,噙着笑意凝着她,眼裏不掩驚豔。
項瑤大方沖他一笑,堪堪颔首算作招呼,禮貌地揚起鞭尾揮舞一下,便追着灰兔而去。顧玄晔策馬追趕,林間風聲呼喝,項瑤技不如人,看着與她并駕齊驅的顧玄晔心生惱意,忽然瞥見前方不遠的宋弘璟,宛若見了救星般亮了眸子。
顧玄晔順着她的視線瞧去,眸色轉黯,不自控地伸手似是要阻止項瑤奔向那人,卻聽得嗤嗤的破空之聲蓦然響起,伴着沒入*的悶鈍聲音,馬兒凄厲的嘶鳴響徹林子,前仰的馬蹄上赫然插着一支箭矢,驟然發足暴動,馬背上的顧玄晔拽不住缰繩被甩落,幸有禁衛軍作了墊壓未成重傷。
然項瑤的馬兒卻是受驚,不待她勒繩,就突然急嘶一聲,揚起四踢開始瘋狂奔馳。
“瑤兒——”
“阿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