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坐在炕上,一邊打量着,一邊忙是吩咐春杏給人看茶,越瞧宋弘璟越覺着滿意。
宋弘璟頂着老夫人的打量,依然是那副淡定神色,他是來給項家遞帖子的,宋老夫人下月初六過七十大壽,大肆操辦,宴請京中世家,隻不過太傅府的帖子他自個兒親自送了,順道拜訪項老夫人。
“宋老夫人有福氣呐,宋将軍一表人才,可有婚配?”項老夫人樂呵呵笑着,套了近乎道。
“軍中事務繁忙,尚未定親。”宋弘璟答着,目光卻是溜向了站在不遠的項瑤,後者半垂着臉兒,雖看不清楚神色,可微微泛着绯紅的耳脖子卻是洩露了女子此刻的心緒,不由掠過一抹笑意。
站在老夫人下首的童姨娘一身明藍錦褙,似是畏寒般裹得嚴實,身上的首飾件兒難得顯得素淨,聞言眉眼間亦是盈滿了笑意,“宋将軍這般,京中定有不少姑娘求嫁的,隻怕屆時挑花眼了。”
說罷,睨了眼坐在一旁的項蓉,眼神裏透了些許暗示。可後者這會兒哪還顧得上她,正一眼一眼瞟着宋弘璟,心中泛起漣漪,顯了少女懷春模樣。那沒出息的樣子落了老夫人眼裏,咳嗽了一聲,暗暗斜過去一眼。
項瑤倒沒關心他們對話,隻在童姨娘出聲時望了過去,自然也瞧着了她同平時不一的打扮,視線下滑,落在她尚未有形的肚子上,流光泛濫的眸子不由深邃了下去。
能替她确診的大夫确是得耗不少銀子。她一向不喜讓對手太輕易出局,失了樂趣,像眼下這般看着她惶惑終日才有意思。項瑤收回視線,還未來得及隐去眸子裏的精光,卻不期然撞上一雙如墨的眸子,仿若洞察了她意圖般。
項瑤的心莫名一緊,掩飾已是多餘,索性作了淡漠神色,娶妻娶賢,試問誰會對一個毒婦動心?
宋弘璟看着她倏然冷淡了的面色,微一挑眉,眼眸中劃過一抹意味深長,稍作逗留請辭離開。
待人散去,項瑤亦是回了自個苑子,情緒有一抹連自己都難以察覺的低落,揮退雲雀流螢,一人獨坐庭院。
庭院一側兩株西府海棠過了花期,結出一串兒紅通通的果實墜在枝頭,嬌柔紅豔。項瑤無意識地望着出神,忽而叫悉索動靜驚動,伴着海棠樹一陣劇烈顫動,一抹颀長身影躍然而下,落了牆角。
“……”項瑤驚詫地看着用這法子折回來的宋弘璟,半晌無話。
宋弘璟看着女子呆愣的模樣,在陽光下顯了暗棕色的眸子閃過笑意。項瑤察覺,有些惱羞成怒,沉了語調,“将軍未免也太放肆了!”
“隻是突然想起還未回應姑娘,特意回來道一聲。”宋弘璟眸中笑意愈發明顯,側臉上若有若無地染上光線搖曳,俊美得讓人不敢直視。“我也心悅姑娘,很久了。”
項瑤因着突如其來的告白怔住,在那雙深藏内斂的眸子注視下,項瑤隻覺得自己受到莫大的重視,仿若他眼中此刻,隻有她一人身影般,下一瞬沖口而出的話卻是連自己都吓了一跳的直白,隐着一絲自嘲,“将軍莫不是想娶我?可我沒有容人之量,若将軍日後納妾通房,必然是能毀即毀,攪得你府上不得安甯。”
“求之不得。”宋弘璟唇角一彎,眼中漾開清淺笑意,渾不在意道。
項瑤聞言輕蹙了好看的眉梢,那雙眸子一瞬不瞬的凝着他的臉,一言不發,似是再探究什麽,宋弘璟将笑容斂下去,愈發鄭重,就在這審視的目光中,毫無閃避的一臉真誠。
項瑤忽而記起自己魂魄離體,在棺材前看到的宋弘璟,與這時候的神色一模一樣,她險些落下淚來,在自己失态的前一刻轉身奔走,留下情緒正濃等待撲擁入懷的某人默默收回了爪子,在被人發現前翻牆離去,決定找那個出主意的好好聊下人生。
疊翠苑裏,丫鬟提着熱水進進出出,項筠靠在浴桶邊緣,整個都浸入其中,似乎才緩了身上寒意。
“我确是尋你開心來的,我還想……看着你死。”
那眼裏迸出的怨毒真真切切,令人心驚。待至水涼,項筠都沒想出是哪裏出了錯,惹得項瑤如此相對,仿若看透了自己般。
“小姐,姜湯來了,喝點驅除寒氣。”玉绡見她久不出來,怕有事兒出聲道。
項筠回神,起身拭幹後換了衣裳,接過玉霜遞上來的毯子裹着坐到了床上,玉绡随即舀了姜湯喂到她嘴邊。
“姐姐,聽說你不小心落水了,沒事罷?”項蓉的聲音由遠及近,撩簾子進了屋裏。
項筠看着人搖了搖頭,面前的少女眉眼含春,一副春心萌動的模樣,嘴裏說着關心她的話,卻沒幾分真心實意。“蓉妹妹可是有事?”
項蓉一彎嘴角,“筠姐姐看出來啦,确有一事兒想請姐姐幫忙。”稍作一頓,道了目的,“這府裏除了青妤姐姐的繡活兒就屬你的最好,我想繡個荷包,特意來跟姐姐讨教。”
“荷包?”項筠微揚了聲兒,瞧着她手裏拿着的繡花樣兒,再看向人時勾了戲虐笑意,“送人的罷?”
見她不支聲,項筠接着道,“讓我猜猜,你這心血來潮的,近日來府上的有蔺王,可蔺王心念的是瑤姐姐,那是……宋将軍?”
項蓉聞言臉上染了羞赧神色,“姐姐就别多問了,肯不肯教嘛!”
項筠見她快要惱羞成怒,忙是應允了聲,後者歡歡喜喜地拿着樣兒選了起來,比對着布料,頗是上心。
宋弘璟,依着那人在琳琅宴上那番表現,怕鍾情的也是項瑤。項筠思及此,因着一個也字,臉上笑容淡去,眸子裏閃過戾毒的鋒芒,隻一瞬又恢複如常。
“妹妹就算喜歡宋将軍,也是人之常情,那日琳琅宴宋将軍一曲玉箫,不知吸引了多少姑娘目光。”
“琳琅宴?!”
“是啊,雖說是皇子,可宋将軍是太後外孫,也在其列,估摸着年歲,是該娶妻生子,說是因着軍務戰事一直拖着。琳琅宴後,那和安郡主可是放了話的,非君不嫁。”
項蓉捏着布料的手不由緊了緊。“和安郡主……”
“不過……琳琅宴上那麽多世家姑娘,也沒見宋将軍青眼哪個。”項筠刻意賣關子似的一頓,見她牢牢豎着耳朵傾聽,便接着道,“倒是瑤姐姐琴曲相合,羨煞旁人。”
項蓉聽了前半句還未來得及高興便僵了神色,呐呐問道,“瑤姐姐?”
“唔,琳琅宴上姐姐摒棄一貫擅長的字畫,用琴比藝,若非後來宋将軍玉箫相應,怕是奪不了魁的,想來将軍該是精通樂律之人,順手相幫罷了。”
這話落了項蓉耳裏可生了别個意思,神色略是不滿地嘀咕了道,“可她都有蔺王了!”
項筠眼眸一黯,喃喃應和了聲是啊。“瑤姐姐是個幸運人兒。”
項蓉可不似她這般‘認命’,宋将軍既然是喜好音律之人,她自認琴藝在項瑤之上,若非她年及限制未能參加,指不定沒有項瑤什麽事兒呢。何況項瑤都有蔺王,還招蜂引蝶的真是不知羞恥!本就與項瑤有嫌隙的項蓉,順着項筠話意認定如此,愈發不滿項瑤。
“話說起來,下月宋老夫人壽宴妹妹可得把握,到時不乏世家貴胄,雖是争豔,卻也不乏機會。出錯,和不出錯的,有了比較才能顯了好呢。”
項蓉一怔,卻是很快領會,不知想到什麽,嘴角勾了譏諷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