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王府書房,燈火透亮。
“蔺王明鑒,屬下絕沒有與曹丞相之子有過沖突,事發之時,屬下與顧北還在城北大營,兩地相距甚遠,即使回來也分身乏術!”地上跪着兩名烏衣緊腰的侍衛,其中一人抱拳急急道。
坐于書案後的男子,半張臉掩在陰影裏,明明暗暗的燈火中,另半張唇紅齒白的俊臉褪去往日的溫和,顯出幾分陰鸷來。沉默片刻後撩袍起身,神色冷凝地往外走去。
顧南顧北見狀暗暗舒了口氣,随即跟上,來到一處偏院,顧北機靈地替主子開了門,漆黑暗室裏一股潮濕氣息撲面而來。
火折子燃起的一瞬,暗室一角倏地發出鎖鏈掙動的聲響,伴着女子幽弱的呼救,掩在其中,幾不可聞。“我要見王爺,王爺……”
顧玄晔站在燭火微亮的暗室裏,一側的牆上挂着各色滲人刑具,牆角一隅,女子發絲淩亂地蜷縮在厚厚的稻草上,手腳戴着沉重的鐐铐,身下斑斑血迹一直蔓延到地上,天兒正熱的夏夜裏仍是瑟瑟發抖。
“誰指使你這麽做的?”
女子聽着熟悉的聲音幹涸的眼角頓時又滲出了淚水,嘴裏喃喃着王爺,極力想擡起身子來。
“隻要你說出幕後之人,我便留你一命。”顧玄晔走到女子跟前,居高臨下地看着她,眼裏聚起曾有過的柔情。
“孩子,王爺,我們的孩子……”燕姝啞着嗓子一聲聲念着,淚珠大顆大顆滾落,眸光深深凝着面前男子的模樣,怎麽都不敢相信眼前這人竟會如此絕情殘忍。
她竟天真的想用孩子來綁住他,落得個如此下場。他是喜歡孩子的,卻不喜歡從她肚子裏出來的,可笑她到此時才明白。
“孩子還會再有,燕姝,告訴我那人是誰。”顧玄晔眼底掠過一絲不耐,耐心即将告罄。
燕姝的下颚被捏在他手裏,被逼着對視,身上的痛楚怎麽都比不上心裏的,聽着男子執着的問題,心底愈發荒涼,最後像是絕望了般,突然問道,“王爺您愛過燕姝麽?”
顧玄晔神色漸冷,抿唇不語。
燕姝等了良久,忽而彎了彎嘴角,自顧說道,“可我是愛的。”且愛慘了,燕姝在心底如是說道,随後斂了凄色,“沒有誰指使,從始至終燕姝都不明白自己做錯了什麽,若說錯,大概是錯在了遇見您的時候。”
說罷,緊緊閉上眼,再不置一詞。
顧玄晔冷眸凝視她良久,心中轉過萬般想法,最後直起了身子,面無表情地對顧南吩咐道,“不能留,處理得幹淨些。”
……
玉笙苑,冰紋格的窗子開了半扇,窗邊種着兩株葉片肥厚的芭蕉,長成合抱之姿,風一吹,簌簌而動,些許青澀氣息飄進屋子。
臨窗書案前,少女單薄的翦影融在通明燭火的橘色暖暈中,手捧書卷,神情專注,翹檐下清淩淩的銅鈴響,都不曾入耳,仿若歲月靜止,安靜美好。
正從窗子翻爬進來的項允沣一擡頭瞧見的就是這麽一副景,不過近半月沒見,瞧着好像又有些變了,倒不是模樣,而是那身氣質,加上原本就生得好,叫他都快轉不開眼去。
這麽一走神,屁股無意識地往窗台上一坐,頓時唉喲一聲叫喚,從窗子上翻落下來,驚動了屋子裏看書的人。
“允沣哥哥?”
“……妹子,還沒睡呢。”項允沣呲牙咧嘴地揉了兩下後背,竭力想在項瑤面前維持住哥哥的尊嚴,趕緊将手裏的匣子遞過去。
項瑤擱下了手裏的書卷,問道,“什麽東西?”
“一些緊俏的西域首飾,謝謝妹子對柳姨娘開恩,我知道我那娘性子,給妹妹惹了麻煩。”
項瑤笑了笑,不甚在意,這麽一說倒是大大方方的收了匣子,也讓項允沛不再爲難,瞥見眼前人強忍到快扭曲的表情,心裏有些好笑。随即調侃道:“三叔打你闆子的時候怎麽不忍着,那聲兒整座府都聽見了。”
項允沣嘴角一抽,像是回想,“不至于罷……”
“就你這一走十天半月沒個訊兒,幾十藤闆還是輕的了,害我們擔驚受怕。”項瑤說到這也是來氣,要不是自己借出了五十兩,怕項允沣因此遭了什麽難,那她可就罪過大了。
“咳,好妹妹,别生氣,我這不是忘了麽。”項允沣連忙賠罪,嬉皮笑臉地挨近了道,“我這趟跑得值,咱們賺大發了!”
項瑤挑眉看他。
“我從滇南運了近百斤的玉石原料回來,隻花了一百兩,同寶玉樓的掌櫃合作,開設賭石,短短兩天就搶購一空,不止把本兒賺了回來,還整整翻了百番!”項允沣說到這不無得意。
“一萬兩?!”這下連項瑤都有些不淡定了。
項允沣點了點頭,“不過這趟事兒能成不光是我一人,别人出的主意路子,我瞧着好才硬是占了一半,外加跑腿的活兒,所以賺的得跟人家五五分。”
五五分成也能有個五千兩,本金就五十兩,賺得算不少。項瑤不由笑眯眯地看向他,直把後者看得背脊發涼,從懷裏摸出錦袋遞了五十兩銀票過去。
“喏,這是本金一分不少,明個程三兒分利,咱們一塊兒去呗。”
項瑤收了銀票,想也沒想地道了不去,她一個姑娘家摻和這不成樣子。
“别啊,我爹罰了我禁閉,不準我出苑子,我是偷摸溜出來的,還指着你明日帶我出去!”項允沣一聽有些急了道。
“反正合夥的是你那些狐朋狗友,讓人送過來不就成了。”項瑤也不上當,直直指出道。
項允沣一噎,曉得他這妹妹不好糊弄,隻得耷拉個臉道,“你不知道,程三兒雖說是城裏首富兒子,比誰都精,我要不在,他不定怎麽分我那份兒,好妹妹就當哥哥求你了,幫人幫到底啊!”
“咱不能跟錢過不去是不。”項允沣見她沉默不語,又補了一句。
項瑤有些被說動,最後還是點頭依了他,約了時辰明個去三叔那兒撈人。
看着項允沣從原路返回,項瑤定定站了窗子前,彎月高挂,銀輝籠着庭院,襯得項瑤面龐愈發清透,神色悠遠,仿若不食人間煙火的谪仙,然谪仙心裏念的卻是截然相反的庸俗之物。
五千兩……項瑤禁不住眉眼彎彎,她眼下缺的就是銀兩。有錢能使鬼推磨,她讓人冒充蔺王身邊心腹,又在京中散布蔺王納妾謠言,靠的就是銀子,怕是那人怎麽都想不到這幕後之人會是自己罷。
這一世,她依然是毒婦,但卻想要個好名聲,倒黴的隻有旁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