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不能讓章梅母女相認很殘忍,但沒有辦法,起碼現在是不可以的。
深呼吸一口氣,我鎮靜地看着章梅:“章梅,在我回答你的問題之前,你先回答我一個問題。”
“問吧!”章梅說。
“你又複吸了?”我說。
章梅的神色頓時就變得很難堪,咬住嘴唇,點了點頭:”嗯……”
“你終究沒有管住自己,你到底背棄了當初對我的承諾,你終究還是讓自己徹底堕落了:“我的心裏感到一陣極大的失落和失望,說:“看來,你是不可救藥了,你最終這一生都要和毒品爲伴了。”
我的心裏徹底堅定了不能讓章梅知道秋桐和小雪的想法,一個瘾君子母親,是不配做小雪的媽媽的,絕對不配。
章梅面露愧色,低頭說:“對不起,易克,我辜負了你的期望和一片好心,我知道自己很堕落很無恥,可是,我沒辦法,我無法抗拒那誘惑,我……和他在一起,他一直在吸,我實在控制不住自己……我無法抗拒那天堂裏極緻的歡樂帶來的緻命誘惑。”
我說:“如果我沒有看錯,你今天又吸了!”
章梅低頭說:”嗯……”
我說:“兩個人都吸了!”
“嗯……”
我深呼吸一口氣:“好吧,我現在回答你的問題,第一,剛才你看到的那對母女是我同事和她的孩子,我正巧在這裏遇到她們,孩子感冒住院剛打完吊瓶要回家,我幫她們到門口打的出租;
“第二,雖然你認爲你沒有看錯人,但我還是告訴你,你的的确确是看錯了,她們根本不是那天你在廣場見到的那對母女,所以,你根本就沒有見過她們。”
“啊——”章梅擡頭看着我:“這,怎麽可能呢,我明明看得很清楚啊!”
“你應該說,你明明眼前出現了幻覺,溜冰後帶來的幻覺!”我冷冷地說。
“幻覺?難道是幻覺?”章梅喃喃地說。
“溜冰後的症狀你比我清楚,你比我懂!”我繼續冷冷地說。
“難道,真的是這樣,難道,真的是我看錯了,難道,真的是我眼前又有幻覺了?”章梅繼續喃喃地說。
“這個還用說嗎?恐怕你眼前出現幻覺也不是一次兩次了,對吧?”我步步緊逼,說:“你現在隻是出現的幻覺,至少還能看到,如果你繼續溜下去,恐怕最後連幻覺都沒有了,恐怕最後什麽都看不到了!”
我抓住章梅溜冰後出現的幻覺不放,一陣真真假假的責問,把她弄暈乎了。
章梅迷惘的眼神看着我,嘴巴半張,半天說:“看來,真的是如此了……看來,我真的是又出現幻覺了,之前也有過這麽一次,我溜完冰,見過一個女孩,也以爲就是那天我在星海見過的那個女孩……如此,我又看錯了。”
“不錯,是的,正是如此!”我肯定地說。
我的心裏感到一陣痛苦,爲章梅,爲小雪。
我分明知道,章梅的毒瘾恐怕是再也戒不掉了,她隻要和李順一起,就不可能戒掉。
章梅戒不掉毒瘾,我就絕對不能讓小雪和她相認,絕對不能讓小雪知道自己的親生父母是一對瘾君子。
這很殘忍,但隻能如此。
而章梅此時的表情看起來也很痛苦,似乎,早這個大雪天,她又在迷蒙的夢幻裏去想在同樣的大雪天被抛棄的自己的親生女兒了,似乎,她在爲自己的再次堕落,徹底堕落而悲傷和追悔。
“對不起,對不起。”章梅的聲音提聽來像是哭泣一般,接着她就轉身往車邊緩緩走去。
我不知道章梅在爲什麽說對不起,在對誰說對不起,似乎,不僅僅是針對我。
看着章梅走進車裏,聽到車門重重被拉上的聲音,我的心一陣痙攣。
我沒有回到老秦車上,走到樓門前的台階上,坐了下來。
台階很冷,我卻感覺不到。
我覺得自己渾身發木。
此時,我的感覺就是沒有感覺。
這時,我的手機響了,四哥打來的電話。
“在哪裏?”四哥問我。
“在醫院,李順他爹住院的!”我說。
“嗯……李順是不是來了?”我說。
“是的,你怎麽知道?”我說。
“我剛開車經過醫院門口,看到了方愛國他們,還看到一些在附近出沒的形迹可疑的人。”
“那都是李順的人,李順這會兒正在病房裏!”我說。
“嗯,好,我知道了!”四哥說:“注意安全。”
“好的!”我說。
然後四哥挂了電話。
我坐在冰冷的台階上,點燃一支煙,默默地吸着。
不知道李順要在病房呆多久,他不走,我就不能走,大家都要在這裏耗着。
反正夜還長,耗着吧。
我看看時間,晚上10點一刻。
我看了看章梅坐的那輛面包車,想着正在車裏的章梅,不知此時她的心情如何。
來了卻不能去病房,她的心裏一定很沮喪。
但是,沒有李順的同意,她是不敢上去的,别說那些安保攔住她,就算攔不住,她要是硬闖,李順估計也不會輕饒了她。
她是很明白李順的性格的,雖然跟着到了醫院,卻不敢再進一步。
想着剛才章梅帶給我的心驚膽戰,我松了口氣,有些後怕,卻接着又歎了口氣。
不知不覺到了11點多,我進了大廳,找個了椅子坐下,看看周圍,除了幾個進出的病人家屬,都是李順的人。
我給秋桐發了個手機短信:“睡了嗎?”
很快收到秋桐回複:“還沒,小雪剛睡着,剛給小雪講完故事。你呢,還在醫院?”
“嗯……”
“辛苦你了!”她說。
“你是站在自己家人的立場上對我說客氣話的嗎?”我說。
“你又想多了!”她說。
“我沒想多!”我說。
她沉默了一會兒,說:“很奇怪。”
“怎麽奇怪了?”我說。
“小雪爺爺身體一向是很好的,以前從來沒聽說過血壓有問題,怎麽突然就發作高血壓呢?”他說。
我說:“估計是受了什麽刺激,要麽是激動過度!”
“他能受什麽刺激?能有什麽事讓他激動過度?之前那麽大的風浪都過來了,他都沒什麽事,還有什麽事能比之前更大的更能讓他激動的呢?”她說。
“或許,你以後會知道!”我說。
“什麽意思?”她說。
“沒什麽意思!”我說。
“你……知道?”她說。
“我說我知道了嗎?”我說。
“那你爲何這麽說?”她說。
“我非得知道才能這麽說嗎?”我說。
她不言語了。
“還有,我告訴你一件事!”一會兒,我說。
她說:”嗯……”
我說:“今天下午,金景秀在她的辦公室裏,突然暈倒了!”
“啊——嚴重嗎?”她說。
“不嚴重,送到醫院之後蘇醒過來了,金敬澤說醫生檢查過了,說沒什麽大問題,就是壓力過大精神過于緊張勞累過度造成的,在醫院休息幾天就好了!”我說。
“自從金姑姑和我們去丹東之後,我就覺得她精神狀态不大好,特别是那天在靠山屯的江灘邊,我陪她坐了很久,她的情緒似乎十分低落,身體顯得十分虛弱……看來,她這次的暈倒是和這次丹東之行有關系了,長途奔波,太勞累了!”她說。
秋桐這話隻說對了一半,但另一半我也不想糾正。
我說:“那天,在江灘上,你們坐在那裏,坐了那麽久,她沒說什麽?”
秋桐說:“她沉默了許久許久,一言不發,隻是帶着怔怔的眼神看着江面,似乎在回想什麽,又似乎在追憶什麽,還似乎在痛苦着什麽,我看她那神情,也不敢多說話,就那麽陪着她……我其實當時很擔心她的,同時也很好奇,真的好奇怪的感覺。”
感覺奇怪就對了。
我說:“其實,在外人看來,每個人都有讓人感覺奇怪的地方,因爲你不可能走進人家的内心裏去!”
“或許你說的是對的。”她說:“許久之後,金姑姑才開始說話,她說,秋桐,你知道嗎?江那邊就是我的家,就是我出生的地方,江那邊就是我的祖國,我的故土。”
“哦,你怎麽回應的?”我說。
“我點點頭,隻不過,我沒有告訴金姑姑,其實,江那邊也是我的祖國,也是我出生的地方,其實,我差點忍不住就想告訴她的,可是,我最終還是沒有告訴她。”
“爲什麽沒說呢?”我說。
“因爲……我不想讓更多人知道我的身世,我不想讓别人用同情可憐的目光看待我,我希望大家能用正常的目光對待我,除了你,我沒有主動告訴過任何人我的身世。”她說。
我的心裏有些顫動,說:“那之後呢,金姑姑又說什麽了?”
“她緩緩地說,在我年輕的時候,在這條大江邊,我一直在等待一個人,一個願意走進我的生命分享我的喜怒哀樂的人,一個知道我曾經無盡的等待因而知道珍惜我的人,一個沒能參與我的昨天卻願意和我攜手走過每一個明天的人,一個知道我不完美卻依然喜歡我甚至連我的不完美也一并欣賞的人。”她說。
“哦……”我的心繼續顫動:“然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