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說,船老大邊用繩扣把我們的遊船和那小船連在一起,邊用朝語和男的大聲招呼着什麽,他們看起來是熟悉的。
那男的看起來很憨厚,笑得也很淳樸。
女孩子則有些羞澀,躲在爸爸身後怯怯地看着我們,帶着好奇的目光。
她的目光看完我和穿老大,然後就落在金景秀和秋桐身上,臉上帶着羨慕的神色……
金景秀和秋桐都沖那女孩友好地笑着,秋桐邊将兩大包食品拿出來,往那邊遞。
女孩擡頭看着大人,沒有動。
秋桐笑着用朝語說了幾句什麽,男人感激地點點頭,接着對女孩說了句什麽,女孩高興地也點點頭。
然後,秋桐往前走了一步,将兩大包食品放到對方的船上。
女孩靠近秋桐,用朝語說了一句什麽,似乎是在感謝秋桐。
女孩的聲音很好聽,長得也很漂亮。
秋桐伸手摸摸女孩的頭發,接着低頭親了下她的額頭,然後分開,接着轉身,我看到秋桐的眼圈有些發紅。
金景秀這會兒一直不動不動坐在船艙裏看着,她的目光一直在跟着那女孩轉悠。
看着金景秀緊盯住那女孩的目光,我突然想起了30多年前的金景秀,那時候的她比這女孩大,但也是在鴨綠江上打漁,這情景或許會讓她想起當年的自己,想起當年的那條鴨綠江,想起當年在這條江邊發生的那些事……
這時,那男人和船老大又在用朝語說着什麽,那男人邊打開艙蓋,我看到裏面不少東西,男人開始往外拿,虎骨酒,人參,草雞蛋……
船老大對我們說:“這都是他們的特産,你們要不要?虎骨酒一瓶100元,人參一盒300元,草雞蛋一排5個,20元……都是人民币價格。”
“價格不便宜啊!問問他,便宜點!”我說。
“這價格他說了不算,都是他們農莊集體訂的價格,賣的錢,也不貴他,他隻是掙工分,錢都要一分不少交回去。當然,賣的多,他們的工分就多!”船老大說。
“他們要人民币有什麽用?”我說。
“邊境地區是可以通用兌換的,這個你就不用擔心了!”船老大笑着說。
那父女倆眼巴巴地看着我們。
我不禁動了恻隐之心,說:“要不,我們每樣都買一個,支援贊助下朝鮮老鄉!”
這時,金景秀突然說話了,說的是漢語,是對着船老大說的:“你告訴他們,我都買了,船艙裏的東西都搬到我們船上來,我都要了!”
“啊——”船老大吃了一驚,看着金景秀:“大姐,你沒開玩笑吧?”
我和秋桐也不禁吃了一驚,互相看了一眼,都沒有做聲。
“我隻說一次!”金景秀說。
船老大嘴巴半張,看了看金景秀,然後忙對那男人說了起來。
金景秀當然能聽懂朝語,隻是她裝作不會說而已。
那男人聞聽,很激動很興奮,接着就往外搬東西,都搬到了我們船上,然後開始清點。
在這過程中,女孩一直看着秋桐和金景秀,金景秀也一直在看着那個女孩,眼神有些怅惘和茫然。
東西都搬過來了,一箱一箱排列在一起。
六箱。
“大姐,我幫你算了下,這些東西一共是5680元!”船老大說:“你們要不要再來清點下?”
“不用了。”金景秀說着打開随身的包,直接拿出兩沓人民币,一看就是從銀行裏取出來還沒動過的,兩萬。
不知道金景秀什麽時候弄的這些人民币。
然後金景秀把點遞給船老大:“都給他們,不用找了……剩下的錢,是給他們個人的,告訴他回去一定不要交公!”
“吖——”船老大又呆了,借過錢遞給那男人,嘀咕了兩句,那男人也呆了,目瞪口呆地看着我們。
在家裏有一輛自行車都算是好樣的有一輛摩托車就是暴發戶的朝鮮,一萬多塊錢,是他們來說毫無疑問是巨款了。
這男人有足夠的理由目瞪口呆。
看着這男人的神态,看着這男人身邊怯怯的漂亮女孩,金景秀的眼圈突然紅了,低下頭去:“我們走吧。”
我看了一眼秋桐,她的眼圈也有些發紅。
我的心裏不禁有些酸澀。
我們的船離去,走了一段距離,我還看到那男人呆立在船頭,那女孩還在看着我們的方向……
繼續往下遊走,走到一處兩邊都是高山的地方,河邊有一群朝鮮婦女蹲在河邊洗衣服。
這麽冷的天,鴨綠江水寒冷刺骨,她們竟然在江邊洗衣服。我感到有些不可思議。
金景秀對船老大說:“靠過去!”
船老大将船緩緩靠近,在距離岸邊不到1米處停住,我看了看周圍,沒有看到有站崗的人民軍戰士。
金景秀看了看正在洗衣服的那些朝鮮婦女,她們也在看着她。
金景秀的眼圈又紅了,不知她想起了什麽,歎息一聲,對船老大說:“把剛買的東西都送給她們吧!”
“吖——”船老大怪叫一聲,又愣了。
“我來幫你吧!”我對船老大說。
船老大回過神,沖岸上說了一句什麽,那些婦女都高興地過來。
我伸直身子盡量靠近岸邊,把金景秀剛買的那些東西都遞了那些女人。
她們激動地說着什麽,雖然聽不懂,但我知道她們是在感謝。
這時,我看到金景秀低頭在用紙巾擦眼睛……
秋桐則轉過身去,仰臉看着天空……
然後,遊船掉頭沿往回走,走到魚翅島另一側的時候,我看到岸邊有個小碼頭,簡單的木頭搭建的,上面站着幾個穿羽絨服的女人,還有兩個背着槍的士兵。
我讓船老大靠近碼頭行駛。
“這些女人都是将軍的家屬!”船老大說。
看上去這些将軍家屬穿着也不怎麽高檔,和我們這邊普通的女人穿的差不多,但在朝鮮,這也算是高檔了,一般老百姓是打不到這水平的。
遊船緩緩靠近,我好奇地打量着女人和士兵。
士兵用警惕的目光看着我們,女人們則轉過身去不看我們。
“這些女人都是在朝鮮有地位的人,她們的男人是尊貴的,她們也同樣是尊貴的,她們不同于剛才那些人,她們是不樂意被我們這邊的遊客當動物一般來參觀的!”船老大說。
我的心一動,有些不忍再繼續看。
遊船加速離去。
回去的時候,一直沉默的金景秀說了一句讓我聽起來十分沉重的話:“我們今天這樣做,其實是在傷害他們的自尊……可是……”
顯然,金景秀也意識到了什麽,但她的内心其實又十分矛盾。她想幫助那些可憐的人,但卻也知道自己在傷害他們。
我這時腦子裏冒出一句話:當一個人到了爲生存而戰的地步,是沒有任何自尊可言的!
這是老秦曾經告訴過我的話,這是他在金三角浴血多年得出的體會。
想到剛才索要香煙的朝鮮人民軍戰士,想到那對打漁的朝鮮父女,我不由心裏一陣歎息。
我又想到了老秦,想到了那些在金三角爲生存而戰的長眠于熱帶叢林的知青和他們的後代,想到了爲生存而逃到金三角苟安的李順……
有些日子沒有李順那邊的消息了,不知他現在情況如何,不知他的革命軍最近在搞什麽動作。
此時,在這裏,很快将進入嚴冬季節,而在金三角,那裏依然是炎熱潮濕。
經曆了上次伍德一驚一乍的假動作,李順和伍德的關系暫時處于相對的平靜狀态,一時相安無事。
雖然相安無事,但我知道這隻是暫時的,孔昆事件,李順和伍德心裏都是有數的,隻是雙方都心照不宣而已。
我知道,李順和伍德遲早會有一戰,遲早會撕破臉皮,但到底誰會率先出手,誰會先捅破這層紙,不好說。
最近的伍德似乎一直在保持沉默,李順也是。
暫時的沉默,或許在積蓄着更大的能量,在等待合适的時機爆發。
雙方或許都在等待出手的最佳時機,等待對自己最有利的時機,這個有利,對伍德和李順來說,似乎不單是戰術的有利,更多似乎是戰略的,是道義上的。
畢竟,他們之間的關系極其特殊,非常人可以想象可以理解。這種難以理解,對李順尤其适用。
想到這些,我的心又隐隐不安起來……
上岸之後,休息了一會兒,我們繼續開車前行,直奔下一個目标——神仙灣。
這時,我接到了杜建國的手機短信:“我們已經到達丹東,開始下高速了。”
李順他爹來丹東了。
我知道,他是沖金景秀來的。
我開車繼續前行,保持着40邁左右的速度。
金景秀似乎還沉浸在剛才的鴨綠江遊船之行帶來的壓抑氣氛中,坐在車裏一直沉默着。
秋桐也沒有說話,入神地看着窗外。
走了大約半個小時,神仙灣到了,鴨綠江水電站就在這裏。
“金姑姑,神仙灣到了!”我邊開車邊說。
“哦……”金景秀回過神來,看着車外。
“前面就是鴨綠江水電站!”我指了指右前方的大壩。
“嗯……”金景秀點點頭:“這裏風景真不錯,大壩很壯觀!”
“我們要在這裏停下看看嗎?”秋桐說。
金景秀眉頭皺了皺,似乎在思考什麽,片刻說:“往前走,沿着江邊繼續往前走!”
我心裏微微一怔,沒有說話,繼續往前開。
看了一眼觀後鏡,秋桐也正在看我。
過了水電站,江邊的道路開始變得窄了起來,兩邊都是很陡的高山,江面也變得有些狹窄,雖然狹窄,但水缺很深了。
這時,前方出現了一個小村莊,村莊不大,一些紅瓦平房散落分布在山坡上和江邊。
“我們……去哪裏。”金景秀的聲音有些激動。
我從觀後鏡裏看了金景秀一眼,看到她的神情有些異樣,兩眼死死盯住前方的小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