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不弄?”李順看着我。
“甭想!”我說。
“混蛋!”李順發狂地繼續揮拳沖我打來,我沒有回避,也沒有還擊,任憑他的拳頭接二連三落在我的臉上和腦袋上。
李順吸毒已久,身體已經變得脆弱,出拳的力度和速度完全已經不是我當初第一次和他正面接觸他按我肩膀時候的内力了。
“你弄不弄?說,你弄不弄?”李順邊打邊歇斯底裏地叫着,聲音有些抓狂,有些神經質。
“不——”我牢牢站穩身體,擦了擦嘴角的血絲。
“混蛋,王八蛋,我白對你這麽好,關鍵時刻,你不管我,你不聽我的。”李順咆哮着,身體扭曲着,面部猙獰着,兩手朝我揮舞着……
我知道,毒瘾正在他的身體裏肆虐和煎熬,正在齧咬着他的肉體和靈魂。
看到他痛苦而瘋狂的神态,我突然一把将他抱起,高高舉起,然後在空中轉了一圈,接着用力往海水裏扔去——
“噗通——”李順落到了水裏,不等他從海水裏爬起來,我已經一躍到了他跟前,一把抓起他的頭發,将他的臉揚起,然後揮拳直沖他的左腮——
“噗嗤——”李順又被我打倒在海水裏。
海水有些冷,但是很淺。
我又一把将李順拖起,将他的腦袋用力摁進水裏,隔了幾秒鍾,離開水面,然後又摁進去……
如此反複,李順被我灌了一肚子海水,最後放棄了掙紮和反抗,渾身癱軟在海水裏。
李順此時都是渾身濕漉漉的,我下衣濕透,上衣還是幹的,感到有些涼意。
我将李順像拖死狗一樣拖出海水,扔到沙灘上,然後提起他的雙腿,用力舉起,李順腦袋朝下,突然哇哇地吐起來,灌到肚子裏的海水一會兒就倒空了。
然後,我将李順扔到沙灘上,任期躺在那裏一動不動,我自己坐在李順身邊,從上衣口袋摸出煙和火,點燃一支煙,默默地吸起來……
此時,海面上風平浪靜,一輪彎月正從海面上升起……
看着倒影在海水裏的月亮,我不由想起了前些日子和許晴秋桐一起,在這裏聽許晴講述自己和江峰柳月故事的情景……
同樣也是這片沙灘。
我默默地吸着煙,回想着。
“給我一支煙。”這時,身邊趟着的李順有了動靜,爬起來,坐在我身邊,可憐兮兮地看着我,向我伸出一隻手。
我遞給李順一支煙,幫他點着,李順狠狠吸了幾口。
“感覺好點沒?”我說。
“嗯……”李順又猛吸一口,然後仰臉突出一團煙霧。
“再吸下去,不用别人動手,你自己就把自己幹掉了!”我說。
“我願意!”李順有氣無力地說。
“你願意将自己就這麽毀滅?”我看着李順。
李順渾身濕漉漉地坐在我身邊,打了個寒戰:“這個世界上,除了我自己,沒有人能将我幹掉。”
“你難道對這世界就沒有任何留戀?你難道就眼睜睜看着自己把自己的生命耗盡?”我說。
“這個世界上,到底有什麽值得讓我留戀的呢?我渾渾噩噩來到這個世界,渾渾噩噩生活了這30多年,我的肉體和靈魂已經被淘空,我除了賺錢,除了在大把的鈔票裏能找到一絲安慰,還有什麽能讓我打起興趣的呢?”李順的聲音恍恍惚惚。
“即使這個世界上沒有任何人能讓你爲他去活,但是,起碼,有一個人,能讓你無比留戀這個世界!”我說。
“誰?”
“小雪!”我說。
李順渾身又是一個激靈,死灰一般的眼神裏突然迸發出一縷亮光,面部表情一陣抽搐,喃喃地說:“小雪……小雪。”
突然,兩行熱淚從李順的臉上滾滾滑落……
李順無聲地哭泣起來……
我沉默地看着李順,在這樣的時候,我明白,一個男人無聲的哭泣比嚎啕大哭更悲恸傷心。
這是我第一次看到李順如此悲恸地流淚……
這是我第一次看到這個外表嚣張跋扈張揚不可一世的男人在另一個男人面前脆弱地流淚。
許久,李順擦幹了眼淚,又問我要了一支煙,然後默默地吸着,看着原處黑黝黝的無邊的大海……
沉默了好久,李順依舊看着原處,低聲說:“你是不是覺得我很可笑?”
“不!”
“那你覺得我很可恨?”
“不!”
“那就是你覺得我很可憐!”李順轉臉看着我。
“是!”
“爲什麽?我有什麽可憐的?我是那麽富有,我有的是錢,我還是老大,我手下一大幫小弟,誰見了都怕我!”李順看着我。
“你的确很富有,但是,我依舊覺得你很可憐,你甚至比街頭乞讨的老人還可憐,你甚至比孤兒院的孩子還可憐。”我說。
“爲什麽?爲什麽?”
“因爲你很窮,你窮地隻剩下錢了,因爲你很孤獨,你雖然有一大幫小弟唯你馬前是瞻,讓你狐假虎威威風凜凜,但是,你沒有一個朋友,沒有一個真心的朋友。”我說。
“你說,除了錢,我一無所有?”
“是的,那些錢對你來說,是肮髒的垃圾,取之無道,你生前花起來也要昧着良心,你死了,一分也帶不走。”
“你說,我一個朋友也沒有?”
“是的,那些對你表面上親密無間的人,都是在利用你而已,沒有人心裏會真的把你當朋友。”
“那……即使你說的是對的,但是,老秦小五二子,他們難道不是?”
“他們……他們是憑着一腔熱血和義氣在追随你,他們是你的工具,是爲你效忠的手下,他們對你,是帶着畏懼和忠心,這不是朋友……特别是老秦,他追随你,更多是對你的報恩……朋友是平起平坐的,他們能和你平起平坐嗎?”
“那麽,你呢?你不是我的朋友?”
“我……”我語塞了,是啊,我和李順是不是朋友呢?
“其實,在我心裏,我是一直把你當做朋友的,那種可以平起平坐的朋友的。”李順說。
“有那種拿着對方父母來要挾爲自己做事的朋友嗎?”我突然扭頭看着李順。
“這……我……”李順又語塞了,吭哧了半天:“不管怎麽說,易克,我心裏真的是一直把你當朋友,當做我最好的兄弟和朋友……我知道,我利用了你,我要挾了你,但是,我心裏很清楚,你和任何别的人都不一樣,你救過我的命,救過秋桐的命,這個情分,我心裏一直是沒齒難忘的……或許在你心裏,我不是你的朋友,但是,在我的心裏,你真的是我最值得信賴的朋友。”李順的聲音聽起來很誠懇。
我看着李順,半天沒說話。
李順看着我,默默地抽煙。
“既然……既然你這麽說,那麽,我們就算是朋友吧。”半天,我說:“作爲朋友,我想給你一個忠告。”
“什麽忠告?你說!”李順睜大渾濁的眼睛看着我。
“把冰戒了!”我說:“戒毒!”
“戒了?這……這很難啊,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到?”
“冰毒不同于白粉,白粉是生理控制毒品,冰是精神控制毒品,白粉要戒,是很難的,但是,冰不同,隻要你想戒,隻要你有足夠的意志,就一定能戒了!”我看着李順:“想想這個世界上關心你的親人,想想這個世界上關愛你的朋友,他們都希望你活着,都希望你能健康地活着,下定決心,戒了吧。”
“我的親人,我的朋友。”李順喃喃自語:“這個世界上,誰是我的親人我的朋友呢?”
“你的父母,秋桐,小雪,還有……我!”
“父母……秋桐……小雪……你……”李順重複着。
“是的!他們不是你的親人嗎,我不是你的朋友嗎?”
“親人……我吸毒的事情,父母秋桐小雪都不知道……隻有你知道。”李順說:“秋桐……她是我的親人嗎?”李順的聲音有些迷惘。
“她是你的未婚妻,自然是你的親人!”我苦澀地說。
“未婚妻。”李順突然苦笑一聲:“雖然她是我的未婚妻,但是,我知道,她根本就不愛我……你知道不,秋桐是我父母資助過的孤兒,她……她是爲了報恩才答應嫁給我的……她的心裏,其實并不愛我……我知道的,雖然我一直不說。”
“那麽,你愛她嗎?”我酸澀地問道。
“我……我到底愛不愛她,我也不知道。”李順怅惘地說:“我隻知道,我第一次見到她,就有一種莫名的親近感,就想保護她關心她,雖然我表面上對她一直吆三喝四傲慢無禮,但是,這隻是爲了掩飾我内心的虛弱,我知道她不愛我,我對于和她結婚也帶着抵觸的心理,但是,我知道,她是我的女人,即使是名義上的女人,我不容許任何人得到她……屬于我的東西,即使我得不到,我也不能容忍任何人得到。”
“那你豈不是在害她?你不覺得這樣對她很不公平?”
“害她?我這是爲她好,這個世界上,壞人太多,打她主意的壞男人太多,我必須要保護她,當然,這也是交給你的重要任務……公平?這個世界上從來就沒有公平,她受了我家的恩,報恩是應該的,我們家對她很好,什麽都可以滿足她,這對她有什麽不公平的?”李順反駁我說:“我告訴你,我的東西,隻要是我的,永遠都是我的,任何人都别想染指,即使我得不到,外人也别想……雖然我現在對女人……”
說到這裏,李順突然住了口,目光怪怪地看了我一眼,不說話了。
“你現在對女人怎麽了?”我兩眼緊緊盯住李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