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人黑褲白衫,個子不高,體态偏瘦,他頭發梳得整齊,一副書生相貌。
李康平肅然起立,他伸出手踱步過去:“企孫兄,久仰!”
此君不是别人,正乃最新一版普朗克常數的測定者葉企孫。
葉企孫與李康平握手,他欣喜的說:“康平好本事,一篇空間量子化論文,技驚四座。”
李康平誠懇的說:“企孫兄的普朗克常數論文,亦令我如癡如醉。”
兩位學物理的中國留學生在此相遇,真可謂相見恨晚,話語良多。
葉企孫有些口吃,但口吃并不影響他的表達。
企孫兄邏輯清晰,條理清楚,在物理學上有他獨到的見解。
“新的應用,不隻靠狹義的應用研究,還需不斷的純粹研究。”葉企孫簡要談了談他的學術态度。
李康平十分贊同:“企孫兄所言極是,純粹研究與應用研究相輔相成,方得廣泛普及之應用。”
“歐戰之時,英國使用新發明的坦克車,從而占據優勢,赢得戰争勝利。現代世界進步之速,令我感到可怕。”葉企孫言及此處,不禁心神憂戚。
企孫兄深刻認識到科技之力量可左右戰場之局勢,而戰場之局勢關乎國家安危與民族存亡。
然中國的科技力量極爲薄弱,列強們的科技實力則日漸壯大。
他們在進,我們也沒退。
但是原地踏步,使得我們與列強之間的差距越拉越大。
這個話題極其沉重,卻又無法回避。
兩人邊走邊聊,清清淺淺的沙灘在高地的彩虹湖邊展開,離岸幾十碼的地方是密密的松林,陽光洩下,耀得松樹幹上流出的松脂亮晶晶。
仰望行雲似乎觸手可及,山岚拂面且伴花香鳥啼,湖水漣漪催動湛藍翠綠,層巒疊嶂錯落橫豎高低。李康平、葉企孫坐在湖邊,看着美國這湖光山色一派壯美風景,念着中國那苦難大地何日安康太平。
“剛複兄、任光兄學成歸國,南京高師之物理科研尚可艱難開展,北大雖聞名于世,科學研究卻是困難重重。”
葉企孫提及兩君,一位乃胡君剛複,另一位乃顔君任光。
胡剛複、顔任光皆爲留美生,兩人是我國第一代物理學家,并稱“南胡北顔”。
歸國之後,胡剛複在南京高師創建了中國第一所用于科研的物理實驗室。
正如企孫兄所言,南京高師之物理科研雖艱難開展,但有總比沒有好。
顔任光回國後主持北大物理系,北大雖聞名于世,卻無法提供最基礎的科研條件供顔任光施展科研才華。
因條件限制,顔先生在國内做不了科研,他專注于教育,盡量在理論知識教育上培養更多的物理青年。
李康平就讀于紐約,葉企孫就讀于麻省,兩人見一面不容易,因此接下來的一周,他倆朝夕相處,散步,吃飯,喝茶,形影不離,暢談中西。
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APS年會結束,李康平、葉企孫各奔南北,二人知曉彼此的通信地址,今後應保持書信往來,時常聯系。
且說李康平回到紐約,他與伍德蓋特教授商量之後,決定申請注冊原子分子束穩态分離技術的專利。
在《銀原子束方法驗證空間量子化理論》的論文中,李康平以非常詳細的方式描述了他們實驗的種種細節。
也就是說,看過這篇論文且有一定實驗技能的人,都能重複這個實驗。
我們允許并且我們希望全世界的物理工作者可以掌握原子分子束穩态分離技術,我們注冊專利,是爲了防止有人利用原子分子束穩态分離技術獲取商業利益。這是李康平、伍德蓋特的态度。
當然了,原子分子束穩态分離技術屬于純粹學術性的實驗技術,它在短期内不具備商業價值,難以轉化爲商業産品。
李康平跑了趟專利局,提交了原子分子束穩态分離技術專利申請,熟悉了美國專利注冊的流程。
雖然碩士畢業證書尚未發放,但這不妨礙李康平起草哥大研究院博士研究生+實驗助理申請單。
李康平與伍德蓋特教授很熟了,當然是跟着熟人讀博比較方便。
讀博不需要交學費,且成爲研究院實驗助理之後,李康平還能領到每周5~8美元的補助。
8月,最新一期的《物理評論》出版。
李康平的論文、葉企孫的論文皆刊登于這期《物理評論》上。
報紙也報道了相關的科學消息,撰稿人是羅伯特·密立根。
密立根教授是這麽寫的:
“哥倫比亞大學W.T.伍德蓋特、K.P.李,他們發明并利用原子分子束穩态分離技術,在世界範圍内首次獲得空間量子化的實驗證據。這是了不起的科學成就。”
“哈佛大學W.杜安、H.H.帕爾默、C.S.葉,他們通過合理可信的實驗方法,測得普朗克常數爲(6.556±0.009)×10^-27爾格·秒。新的普朗克常數比我在1917年測定的更爲精确,這同樣是了不起的科學成果。”
密立根教授的這篇報紙文章是寫給物理界之外的非專業人士看的。
不管如何,密立根教授爲美國的科普事業做了突出貢獻。
因爲發表了《銀原子束方法驗證空間量子化理論》,李康平獲得了1000美金的稿費。是的,你沒看錯,整整一千美金,且無需交稅。
你會用一千美金做些什麽?
買輛新車?
大快朵頤?
旅行遊玩?
投資債券?
捐助慈善?
或者約幾個漂亮開放的朋友瘋狂慶祝?
李康平将這1000美金存了起來,存錢沒有太高的利潤,也不必承擔太高的風險。
拿到《物理評論》的當天,李康平寫了封信,用德文寫的。
“尊敬的索末菲先生,附上我們所得的空間量子化的實驗證據。我們祝賀你的理論得到證實。”
索末菲先生的最新一篇論文發表于1921年3月,論文上有他的通信地址,德國慕尼黑市慕尼黑大學物理系。
李康平将他的信和《物理評論》裝在同一個信封裏,寄往慕尼黑大學。
美國的物理學家訂閱德國的《物理學年鑒》、英國的《自然》、法國的《物理報》,歐洲的物理學家也會訂閱美國的《物理評論》、《科學》。
即便李康平不給索末菲先生寄《物理評論》,相信索末菲先生也能在一個月或幾個月後看到這期的《物理評論》。
李康平這麽做,完全是出于對索末菲先生的尊敬。
哥大研究院學位評議會批準了李康平的碩士畢業申請書,李康平獲得了哥倫比亞大學理學碩士學位。
此時仍有不少美國理科學生希望能在碩博階段去歐洲鍍金。
李康平也曾有過這個想法,他想去德國充電,接受德國大佬們的教育。
綜合考慮之後,李康平決定暫時留在美國,繼續攻讀哥大博士學位,接受美國著名實驗物理學家威廉·伍德蓋特教授的教育。
李康平于1921年之内,接連在《物理評論》上發表了兩篇論文,且上了報紙,且被大名鼎鼎的密立根教授形容爲“了不起的科學成就”。
故而李康平很順利的成爲了哥大研究院物理博士研究生+物理實驗助理。
令人驚喜的是,哥大研究院破例給予本院物理實驗助理李康平每周12美元的工作報酬!
知識改變命運,知識改變财務狀況。
李康平來到他爲之熬夜過的、奮鬥過的、熟悉且親切的實驗室,向伍德蓋特教授報道。
“教授,我又來了,我再次向你報道。”李康平笑盈盈的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