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S的會址在哥大校内,少量會員常駐紐約,大部分會員平時在美國各地工作生活。康普頓教授這次赴哥大出差,他走着走着被一位莽撞的小夥子撞翻,然後被這位小夥子的論文吸引住了。
亞瑟·康普頓教授其實很年輕,他今年還不滿30歲,現任聖路易斯華盛頓大學物理系主任。
亞瑟·康普頓的哥哥卡爾·康普頓也是一位物理學家,亞瑟、卡爾的父親亦是著名學者,老康普頓曾任伍斯特學院的院長,康普頓家族是美國頗有名望的學術家族。
“難以想象,一位沒進入研究院的學生,竟然能寫出這樣的論文。”康普頓教授讀完了全文,他高聲說道:“這篇仿佛出自瘋子的文章,還真有點道理呢!”
李康平燃起了希望,他問:“康普頓教授,你可以寫封推薦信,讓《物理評論》收納我的論文嗎?”
“難道你沒有将這篇論文,呈遞給哥大的教授審閱?”
“哥大的教授或許……或許不夠瘋狂吧。”
“哥大學生的推薦信,應該由哥大的教授來寫,而不是我。”康普頓教授面露難色,他思考了一會兒,說道:“李,你的論文太有趣了,我都沒發現天黑了!我知道這麽做有點冒失,但你能不能讓我帶走你的論文,如果你同意,那麽明天早上九點,我會在費迪南德樓二樓3号房間等着你。”
“康普頓教授,我信任你,我完全信任你,明早見。”
亞瑟·康普頓同樣是實驗物理學家,康普頓的态度究竟是怎樣的,李康平也不好下定論。
費迪南德樓位于哥大校内,這棟樓是APS的總部,《物理評論》編輯部在費迪南德樓的一樓,雖有近水樓台之地利,然而李康平不得貿然的投稿至《物理評論》編輯部。
次日早上九點,李康平準時抵達費迪南德樓二樓3号房間。
屋内有兩人,康普頓和一位發量稀少的先生。
“威廉·伍德蓋特教授,他是我的朋友。”康普頓簡單介紹了發量稀少的先生。
哥倫比亞大學這麽大,學生不可能認識每一位教授,教授亦是如此。通過外校的康普頓教授的介紹,李康平與伍德蓋特教授握手行禮。
“首先,我要說明的是,這并非畢業答辯,不涉及學位和工作機會。實際上,這是一次平等自由的學術交流。”明顯的黑眼圈蕩漾于伍德蓋特教授的眼部,他強行打起精神,卻難掩熬夜的倦容。
康普頓教授也有黑眼圈,他的頭發濃密,但是整個人顯老,二十八歲的青壯年看上去像三十八歲的中年人。
你倆該不會通宵刷了我的論文吧?
李康平突然有些緊張了。
“喝杯咖啡,李,咖啡壺和杯子在那裏,請自便。”伍德蓋特教授端着咖啡杯靠在窗邊,以營造平等自由且悠閑随意的學術交流氛圍,他說:“第五頁的第一個式子,李,你解釋一下。”
這個式子是duv=4πh/c^3exp(-hv/kT)v^3dv,李康平随即解釋:“我改寫了這個表達式,此表達式與維恩定律的差異在于因子2。教授,請不要誤會這一差别是在計算中造成的,而正如布裏淵先生爲我們所指出的,它所反映的事實是沒有體現光的偏振思想。我認爲,在光量子的完整理論中應該引入這樣的形式:各光原子必須與右圓偏振或左圓偏振的一種内部态相締合。是的,我是這麽做的,我寫在了論文裏。”
伍德蓋特教授來回走動,他邊走邊說:“李,你所設想的一切,每一個單詞,每一個算符,每一條小結和每一次思想上的躍動,全都是紙面上的,或者說全都是你大腦裏的推導計算。你知道的,在美國,令人信服的是闆上釘釘的實驗結果,那麽我們該如何利用實驗來證明你看上去似乎成立的假說呢?”
李康平猜到伍德蓋特教授會這麽說,他坐在椅子上喝了口咖啡,重複了他向羅斯伯格教授彙報時的回答:“我認爲可以設計這麽一個實驗,讓X射線被一質量爲m的電子散射。當然了,也可以利用γ射線來進行對比。”
“先生們,我說兩句。”康普頓教授插嘴道,他拿起論文的最後一頁,說道:“一言概之,李的這篇論文重新解釋了光量子理論,并由此推導出斯特藩-玻爾茲曼公式和黑體輻射的維恩公式。”
“這篇論文具有超前性,毫無疑問,大多數人看不懂它,也無法接受它。幸運的是,我和威廉在一定程度上看懂了,也在一定程度上接受了。”康普頓教授笑了笑,他說:“無論如何,這樣的文章應該立即發表在《物理評論》上,你說是嗎,威廉?”
“亞瑟,你讓我想想,讓我好好想想。”伍德蓋特教授陷入沉思。
“威廉,别再猶豫了,這樣的論文如果在歐洲,很快就能發表。”康普頓教授曾赴歐洲留學,他接受過純正歐派物理體系的先進教育。
“威廉,難道你願意看着李把這篇論文寄到《自然》去嗎?噢,拜托,威廉,幫你們學校的學生寫封推薦信給《物理評論》,這有什麽難的?”康普頓教授是APS的會員,他覺得應該照顧APS期刊的生意。
“好吧,亞瑟,好吧,李,那就這麽做吧。”
伍德蓋特教授也是APS的會員,他寫了封推薦信,向《物理評論》推薦李康平的《黑體輻射和光量子》。
推薦是一回事,《物理評論》是否刊登李康平的論文又是另一碼事。
現如今在美國發表學術論文的流程頗爲繁瑣,但層層推薦審核、精挑細選的制度亦保證了期刊論文的權威性。
李康平耐心等待《物理評論》的回複,他赴美兩月,産出一篇《物理評論》級别的論文,學術進度是OK的。
另一方面,李康平赴美兩月,花費了一千多美元,難免惴惴不安。
西聯彙款既是金融機構,亦是無線電報機構。李康平來到西聯彙款門店,往中國發送電文一封:“紐約物價極高,生活及交際耗費甚重,懇請父親彙款五千美金,解我後顧之憂。康平。”
按此時的彙率,民國大洋兌美元爲二兌一。
在民國九年,十元大洋可滿足中國普通家庭一月之需,胡适、魯迅、錢玄同等大教授的月薪爲四百大洋,北京的一套四合院賣五百大洋。由此可見,一萬大洋在中國實乃一筆巨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