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不見回音,擡頭看去,蘇錦業并沒有睡着,隻是目光深邃不知道在想什麽。
“孩子她爹。”
“錦業,錦業!”
連着喊了好久,蘇錦源才緩過神來,看着她道:“什麽事?”
“你想什麽那麽出神呢?”
蘇錦業側身看向蘇李氏:“最近我總覺得很奇怪。”
“怎麽了,什麽東西很奇怪?”
“說不上來,就是覺得總有人躲在暗處看着我。”
“什麽?孩子爹,你被吓唬我。”
“别怕,我并沒有感覺到什麽惡意或者殺氣,隻是覺得總有人看着我。”
“會不會,會不會是官府的人?是不是他們知道什麽了,孩子她爹,我,我們逃吧,我們别再待在京城了,我天天吃不好睡不着,每天做夢都夢見你被官府抓走,我好好怕,晴兒還小,我真的好怕我們失去你。”
蘇錦業将蘇李氏緊緊摟在懷中,心中隐隐也有些不安的感覺,不過卻極力安慰着蘇李氏:“衙門那我有人,讓人盯着呢,一旦有什麽風吹草動我們就走,你放心,沒事的,可能隻是我最近有些疲累多心了。”
“孩子爹,我們還是去投奔承少吧,他不是你親弟弟嗎?我們去關外吧,或者去哪裏都好,我不想在留在這個地方了,我終日惴惴不安,隻怕你出什麽事。”
“過一陣吧,我還想做件事。”
“不要了,我求求你了孩子爹,别做了,不要讓仇恨沖垮了理智,我們走吧。”
“我可以饒了任何人,那個人我絕對不會放過,你别怕,隻是最後一次,然後我們就帶着晴兒遠走高飛隐姓埋名過一輩子。”
蘇李氏心裏頭說不出的不安,可是她知道但凡蘇錦業決定了的事情,她幾乎是不可能改變他的想法,隻得祈禱千萬不要出什麽事。
外頭飄着雪,夜靜谧到詭異,黑暗之中,蘇錦業的鼾聲此起彼伏響起,蘇李氏卻是輾轉難眠,四更天她終于再也睡不著,起來熬粥。
一碗素粥,三疊素材,一個饅頭,天不亮她就挎着籃子出了門,等到蘇錦業醒來的時候,枕邊早已經一片透亮,顯見的蘇李氏起來良久了。
“梅兒,梅兒。”
喚了兩聲,進來一個小丫頭。
“大爺,奴婢在呢。”
“大奶奶呢,什麽時候起的?”
“奴婢也不大清楚,奴婢五更天起來的時候,大奶奶就在廚房裏了。”
“廚房?大奶奶這會兒在做什麽?”
“大奶奶做了幾個齋菜,說是要去看老太太。”
“什麽!”蘇錦業幾乎是從床上跳下來的,一雙黑眸不敢置信的看着梅兒,顧不得天冷,套上一個外衣鞋子都來不及換就急着往外:“快點,備馬。”
“大爺,怎麽了?”
“問這許多做什麽備馬。”
“是,是,奴婢這就去。”
*
城中一處香火繁盛的庵堂,蘇老太太正在念經,就聽到小尼姑通報說蘇李氏給她送齋飯來了,她本不相見,隻因爲蘇李氏是白芳的兒媳婦,而且對大房她素來也是不喜歡的,不過想了想她自己都不放下往日仇恨,菩薩如何會相信她誠心改過,于是道:“讓她進來吧。”
蘇李氏提着籃子,裏頭飯菜還是熱氣騰騰的,一路上過來她在馬車裏置了一個爐子,爐子上燒着水,飯籃子就一直放在水壺上蒸着,所以到這裏還是冒着熱氣的,庵堂裏的姑子都道她孝順,蘇李氏微微颔首同大家示意過,就進了後院。
蘇家給這庵堂所有的菩薩塑了金身,又捐了大約幾千兩的香火錢,是以蘇家老太太在庵堂裏的待遇比那住持師太還好,蘇李氏被人引了進去,蘇家老太太剛念完一通觀音經,在打坐歇息。
蘇李氏入内,跪在地上給蘇家老太太行了個大禮:“母親,媳婦兒來看您了。”
蘇家老太太緩緩睜開眼睛,看了一眼地上跪着的蘇李氏,說不上來的覺得讨厭,卻是極力壓抑着心裏頭那股厭惡之氣,道:“起來吧!”
蘇李氏将籃子提到了蘇家老太太面前,一一取出裏頭的齋飯齋菜,布在蘇家老太太面前,蘇家老太太偷偷打量着蘇李氏的表情,平和,甯靜,倒是有些看不出她的來意。
“你今日來就是給我送飯的?”
“是,這些飯菜是我一早給母親做的,以前在家裏也沒這麽孝順母親您,如今您一個人住在庵堂裏,隻怕您吃不慣這裏的齋菜,我特地做了一些,您嘗嘗。”
蘇家老太太不無懷疑的看着那些齋菜,如今的她是草木皆兵,生怕蘇李氏在飯菜裏給她下了毒。
但見蘇李氏拿出一盅粥一個碗,忽然道: “呀,瞧瞧我這記性,原本是要陪母親一道用膳的,結果連碗都隻拿了一個,母親這裏可有多餘的碗,借我一個。”
蘇家老太太伸手指了指桌子,上頭有一個空陶瓷碗,蘇李氏巧笑倩兮:“這些年記性都不打好了,出來的又匆忙,那我就借用母親的碗,這碗日日在這裏沾染了佛氣,吃了或許能夠長壽。”
若是蘇蔣氏有這樣的熱情,這樣的 口舌功夫蘇家老太太不會覺得奇怪。
可是老實巴交的蘇李氏如今舌燦蓮花的,她越發的弄過不懂蘇李氏的來意,原本她是覺得蘇李氏莫不是在飯菜裏動了手腳,不過看到蘇李氏去桌子邊上拿了碗,分别裝了兩碗粥要陪她吃的那個意思,她也覺得自己多想了。
蘇李氏沒這個膽子,而且也沒這個理由,思來想去,她明白了。
“你是不是有事 要求我幫忙?”
“呵呵,讓娘看穿了啊,就是我家晴丫頭最近身子不好,去看了神婆說是要家裏頭最年長有威望的人親手寫一卷佛書放在枕頭邊上鎮着才行,正好娘您在庵堂裏,我就來求娘您賜一卷佛書。”
蘇李氏邊說着邊喝了一口粥。
蘇家老太太看了她一眼,起身下了床:“果然是無事不登三寶殿,還以爲你腦子開竅知道孝順我了。”
終歸是看不慣,言辭間沒有半分的客氣,不過卻還是下床進裏屋給蘇李氏拿東西,出來之時看到蘇李氏站在她的蒲團邊上翻東西,她眉心一緊,語氣幾分淩冽:“你做什麽?”
蘇李氏忙閃到一邊:“娘,我隻是想着能不能找點什麽小玩意,您是祖母又在庵堂中靜修多時,您用過的東西必定比那佛經還管用,我隻怕晴丫頭是染了瘴氣。”
“别說這些有的沒的,拿好,手腳什麽時候這麽不幹淨了,要東西你說啊。”
蘇李氏忙諾諾的退到一邊,低着腦袋一副做錯了事情的模樣:“對不起娘,是我不對,娘,您消消氣,這些都是您最喜歡吃的小菜,您吃不的肉,我給您做了素雞和素排骨,您嘗嘗。”
蘇李氏趕忙上前攙扶了蘇家老太太坐下,滿面堆笑的給蘇家老太太夾菜,自己也往嘴裏送飯菜,蘇家老太太吃了幾口,味道還是不錯的,隻是如果和她一道用飯的是她兒子那就好了。
“錦源和那姓許的到底是怎麽回事你知不知道?”
這才剛休,就喊人家“姓許的”了,蘇李氏筷子一停,笑道:“我哪裏好去問這種事,娘,您吃。”
“蘇家銀行和保甯堂二部,那許繡憶走之前是不是把田地契都給了你們?”
蘇李氏道:“是,娘。”
“蘇家的東西,不該觊觎的就不要觊觎,你們已經拿走了你們該屬的份了,明天再來,把田地契一并帶來吧。”
蘇李氏沒說話,隻是眉頭微蹙了一下。
蘇家老太太放下了筷子,聲音漸冷:“怎麽,你還想吞我蘇家的錢不成。”
蘇李氏忽然笑了起來,擡起頭看着蘇李氏:“不會,我們怎麽敢。”
“你笑什麽?”那笑聲,讓蘇家老太太覺得幾分毛骨悚然。
蘇李氏嘴角微微勾着,道:“沒笑什麽,隻是舉得陪娘吃着一頓飯,真的很高興。”
“莫名其妙,好了明天把田地契帶來,你可以走了,我要念經了。”
“是,娘,對了,清河湖那裏很冷,你記得多準備幾件衣裳。”
“清河湖,那是邊關,我去那裏做什麽?”
蘇李氏隻是微微一笑,收拾好了東西,将蘇家老太太的碗放回到了原處:“一會兒我讓小尼姑來收拾,我先走了,娘。”
看着蘇李氏離開的背影,蘇家老太太總覺得有什麽怪異的地方,可是卻也說不上來到底怪異在哪裏。
靜下心來,重新握了佛珠,她努力的摒除雜念,開始了這一日的潛心修佛。
蘇錦業趕到庵堂的時候,正巧蘇李氏拿着飯籃出來,看到蘇錦業微微一笑,笑容裏,幾分溫婉,那溫婉之中,卻帶着讓人不安的訣别之色。
“孩子她娘,你,她,她吃了?”
“恩,吃了。”她走上前,身子有些綿軟溫順的靠在了蘇錦業的懷中。
蘇錦業猛然一把将她抱上馬兒,道:“走,我們現在就走。”
馬背上,蘇李氏轉過頭來看着蘇錦業,擡起素手,輕輕撫摸蘇錦業的面龐,眼睛泛紅,指尖的力量越來越弱,蘇錦業看着她,心頭微疼,便是要責備,那話如何說的出口,隻是道:“你啊,太莽撞了,雖然要至她于死地,卻也不至于這般明目張膽,弄的毫無退路,算了,我們走,離開這個地方,反正我對這裏也沒什麽好留戀的,隻是離開的太匆忙,也不知道能去何處,承少雖在關外,卻也沒有留下地址給我們,我們去了……美鳳,孩子娘,你怎麽了?”
他話音未落,蘇李氏撫摸他臉頰的手無力的往下垂落,眼角的淚水,染了血色。
蘇錦業大爲震驚,急忙拉住僵繩,喊道:“孩子她娘,美鳳,美鳳,美鳳你怎麽了?美鳳?”
蘇李氏吃力的擡起手,捂住他的嘴巴,半轉過身埋首在他懷中,另一手勾住他的脖子往下壓:“你聽着,我好心熬粥去看她,她逼我交出田地契,我不肯,所以她偷偷的給了我一個碗,一個抹了毒藥的碗,那包毒粉剩餘的一些在她的蒲團下的墊子縫隙裏,錦業,我再也不能看你一錯再錯,既當年她用一包毒藥還的婆婆被發配邊疆客死異鄉。那今日,我幫你和婆婆還給他。”
話到末尾,已經是越發虛弱,但見她除了眼角,鼻孔耳朵也都流了血,嘴角努力閉着,卻擋不住那漸漸溢出的鮮血。
蘇錦業狂吼一聲:“不!”
眼淚奪眶而下,他幾乎瘋狂一般狂甩馬鞭,那馬兒發瘋似的朝着保甯堂二部去。
早上剛停了雪,又肆虐而下,那飛沙走石般的暴風雪,瞬間讓天地失色,隻剩下那一聲聲歇斯底裏的呼喊聲,随狂風送來,那般悲怆凄涼,如同失去了伴侶的孤狼。
——題外話——
其實寫到這裏大家都應該知道,秦煙用什麽制約着安承少。
蘇李氏是個很了不起的女人,她善良,溫柔,知恩圖報,她不想蘇錦業迷途深陷,一錯再錯,所以想将終點帶回起點,至于她會不會死,且看下回分解,其實我本意并不是想她死,我隻是想讓蘇錦業放下仇恨,明白仇恨隻會讓所有的美好的事情都變得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