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幾乎蘇錦源同一天到達的,還有武墨。
武墨對于蘇錦源的出現也頗爲吃驚,晚上白靖琪請大家吃飯的時候,她的目光長久的停留在安承少臉上,眼底幾分無奈。
桌上,誰都是安靜的,唯獨蘇錦源。
“這幾日,我娘子有勞各位照顧,我在這裏先幹爲敬。”
他舉杯,白靖琪等人站了起來,武墨慢了一些, 唯獨安承少坐着不動,許繡憶心中疼痛,這對安承少而言,何其殘忍。
“安老闆,怎麽不賣我這個面子嗎?”
蘇錦源對安承少的态度有些頗爲不滿,原本因爲是生意對頭就已經生了嫌隙,他以爲安承少如今不給他面子,是因爲兩家是生意上的敵人的緣故。
安承少也沒打算給他面子,冷笑了一句,起了身:“我身子不适,先回去了。”
他的态度是那樣冷漠,冷漠到拒人千裏之外,周身散着一股氣息,似乎任何人都不可觸碰和靠近。
許繡憶看着他大步離開的背影,心裏痛成了一片。
蘇錦源對安承少傲慢的态度并不以爲意,而是舉杯仰頭飲盡:“那我先幹爲敬了。”
他說着舉杯飲盡,衆人也從方才的插曲中緩過神來,仰頭喝盡。
酒足飯飽,各自散去,自然而然的,蘇錦源的房間不用另作安排。
*
房内,蘇錦源有些微醺,伸手就要來抱正在鋪被子的許繡憶,卻被許繡憶側身躲開,他手臂落了空,目光幾分受傷的看着許繡憶。
“繡憶,我很想你。”
許繡憶隻是淡淡一笑:“你今日也累了,先歇息吧,我去給你熬一盞醒酒茶,免得明日起來頭疼。”
他卻幾步過來,許繡憶還沒來得及躲,就被他整個納入了懷中,親昵的埋首在她的脖子裏,輕輕磨蹭,鼻翼用力的呼吸着她的芬芳:“好香,我這幾日每日都是抱着你的衣裳睡覺的,就是這股香氣。”
許繡憶身子僵硬,想抽身出來,他卻抱的極緊,許繡憶被抱的如負芒刺,渾身的不舒服,于是開始用力掙紮起來。
蘇錦源的滿腔溫柔,此刻在許繡憶的掙紮中,都化作了寸寸傷懷。
她還在抗拒他,她到底要抗拒她到什麽時候,難道又要他借着酒醉,對她來一次霸王硬上弓嗎?
“繡憶。”
“你趕緊睡吧,我去廚房。”
許繡憶不給他說話的機會,轉身而去,開門那刹,聽得他在身後,語氣失落:“你實話告訴我,你說了去半月,如今都一月了還不回京,是不是有意避着我,我如今來,你是不是壓根不想見到我?”
她轉頭,閉上眼沉沉呼吸一口,終于下了決心:“是。”
她回答的幹脆利落,蘇錦源全無防備,一顆心瞬間碎的支離破碎,身側的拳頭捏的緊實。
“你終究還是不肯原諒我是嗎?”
不是的,許繡憶至少沒有辦法做讓安承少難過的事情,哪怕隻是一個擁抱,一個溫柔的眼光,她也不想接受。
“你還是早點睡吧。”
許繡憶說完,轉身而去,獨獨留下蘇錦源一個人在屋内,眼圈泛了潮紅。
他舟車勞頓,馬不停蹄,隻因爲對她思念入骨,他原本以爲他百忙之中不遠萬裏而來她會感動,就算是不感動他也沒想過會是這樣的。
滿腔的歡喜和熱情,兜頭承了一桶冷水,那一顆心,瞬間冰涼一片。
看着那半敞開的房門,他頹然的坐在了椅子上,他到底是犯了多大的罪過她要這樣對他?
明明兩人都已經有過肌膚之親甚至有了孩子,明明之前偶爾她也願意對他露幾分溫柔展一些笑意,爲何如今,她百般疏離萬般推拒,他以爲隻要等總能等到她徹徹底底的原諒他,可如今看來,這原諒,卻好似遙遙無期。
他開始回憶那個夜裏,她明明是沒有反抗的,他一開始似乎把她錯認做了季紅,可是後來一切都是那麽的順理成章,他以爲她願意獻身給他,那必定從心裏還是接受他的。
難道是他喝多了,記錯了,那夜不是她自發自願的,而真是被他霸王硬上弓的,可是這要如何解釋之後她對他偶爾的溫柔和親昵?
大約酒是喝的有點多,蘇錦源覺得頭沉的很,踉跄了步子走到床邊,哄然倒下,後背震的疼痛,他卻渾然不覺,滿腦子都是許繡憶那一句決絕的“是”。
他不免自嘲,他千裏迢迢來,原來是是來換她一個我不想見到你的。
看了外頭的夜色,他走,明日就走,既然那麽不喜歡看到他,那他走便是了。
*
從房内出來,夜涼似水,過了中秋天氣就不再熱了,傍晚下了一場雨,青石地闆上還是濕答答的,道旁梧桐樹下,淅瀝的落下幾滴雨水,昏黃的路燈下,許繡憶瘦削的背影站成了雕像。
她不知道她要在這裏站多久,她隻知道不想回去,傻傻的站着,直到月上三竿,夜風微涼,她打了一個寒戰,腳站的有些麻,于是原地走了兩步,轉過頭,驚了一跳,安承少就在身後不遠處,也不知道站了多久。
梧桐樹下的他,長發如瀑布,一襲青灰色的長袍,額上幾縷頭發叫梧桐上的落水沾濕潤,他的肩頭也濕了一片,顯然的站了有一會兒了。
“承少。”
她喊,語氣澀然,幾分委屈。
安承少上前,将她輕輕納入懷中。
她掙紮:“會被看到的。”
這可是白家的院子。
安承少卻執意不松開:“我什麽都不怕,我隻怕你不要我。”
他的聲音嘶啞,吐息間都是濃濃的酒氣,他喝酒了,還喝了不少,他如今軟軟的抱着她,再沒有晚飯時候的冷傲,就像是一個孩子一樣,哀求:“你會不要我嗎?”
他大約是喝多了,平素裏的他也有柔軟的時候,卻沒有這樣柔若又無助的時候。
夜涼如水,他身上衣衫潮濕一片,隻怕他照亮了,她輕輕拍了拍他的後背:“我送你回房吧。”
“恩!”他應,半個身子,倚賴的靠在許繡憶的懷中。
許繡憶攙這他,他很沉,壓的她吃力的很,他身上滿是酒氣,也不知道是喝了多少。
走了幾步,前頭一個人,許繡憶驚了一跳,卻見金玉滿目震驚的站在十步開外,手裏是一個托盤,托盤上放着一碗湯藥,見到許繡憶和安承少近乎摟抱的身影,她眼底有痛苦,也有憤怒,更多的,是不敢置信。
“奶奶,你不是應該在房裏嗎?”
許繡憶無言以對,這個時候,她是該在房裏伺候蘇錦源的。
金玉本來就覺得安承少對許繡憶頗多關心,如今看兩人暧昧摟抱,更是郁結心頭,恨了一片,她以爲許繡憶是來者不拒,都和那白家二爺好上了,居然還來勾搭安公子。
她的憤怒藏不住,對許繡憶再無恭敬,眼底一片冷怒:“奶奶你對得起三爺嗎?”
許繡憶一怔。
金玉是得了瘋魔症了,一句話出了口就再也收不住:“今日席間我就看出奶奶對三爺沒那麽上心,奶奶有了新人就不要三爺了嗎?既奶奶都有了白二爺,何以還要動安公子的念頭。”
許繡憶從未想過金玉居然有朝一日會這樣和自己說話,那嚴詞厲色的模樣,就好像她才是她的主子。
許繡憶從現代來,雖然信奉人人平等的原則,可是她這身子裏有一半是古代的記憶,所以在金玉面前她素來都覺得自己就是個主子。她從沒想過有朝一日金玉會這樣指着她的鼻子責備她。
她一時之間,大約是沒有辦法接受這樣的金玉,愣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金玉已是失了理智,道:“奶奶你不要逼我告訴三爺。”
“丫,蘇三奶奶,你怎麽把安兄扛回去了,我不是說了讓你等等我一起擡他回去嗎?你看你這副瘦弱的身子,若是傷了可如何是好。”
說話的是白靖琪,許繡憶不知道他是從哪裏冒出來的,可是他這一句無疑給許繡憶解了圍,金玉也有些傻眼了。
白靖琪看着許繡憶,微微一笑,轉向金玉的時候,卻做了吃驚樣子:“你怎麽也不幫幫你家奶奶,方才我在院子裏看到安兄喝的酩酊大醉,正要去幫忙看到你家奶奶要去廚房給你家爺熬解酒藥,我就讓你家奶奶先看着安公子,我去找人擡安公子回去,這安公子也真是的,怎麽喝這麽多,蘇三奶奶,是我去的久了,來人,趕緊把安公子擡回去。”
說完,身後真出來兩個人,一個是他的妻子,一個是他的兄弟,白靖琪和白靖風合力從許繡憶手裏接過安承少,把醉的朦胧不省人事的安承少往屋子裏擡。
金玉有些無措的看着許繡憶,臉上滿是悔恨之色。
她誤會了,原來是這麽回事,她方才都說了什麽,她慌慌的跪下,左右手開弓掌了自己耳刮子。
“奶奶,奴婢該死,奴婢該死。”
許繡憶知她愛慕安承少,卻不知竟然愛慕到不顧念主仆幾十年的情分,要如此對她惡言相向的地步。
她對金玉,是心冷的。
“起來吧!”
淡淡一句,沒有什麽感情,金玉卻哪裏敢起來,在地上不住的磕頭:“奶奶,你原諒奴婢吧。”
“這是怎麽了,蘇三奶奶,前幾日我拜托你的事情,你可和五王爺說了?”說話的是白靖風。
不等許繡憶回答,他又接着道:“我這也要跪下來求求你了三奶奶,我和孫敏兩情相悅,你一定要求五王爺答應給我們兩人賜婚啊。”
說着作勢也要跪,許繡憶這些明白,方才金玉說她的這些,白靖風他們幾個都聽見了。
白靖琪白靖風有意要給她開罪給金玉難堪,如今算是給到了。
白靖琪一番話,洗脫了許繡憶和安承少有染的嫌疑,而白靖風如今這一番話,無疑是洗清了許繡憶和他的嫌疑,他早有心儀之人,他幾次三番和許繡憶獨處都是爲了求許繡憶說服五王爺賜婚。
金玉這一刻,隻巴不得把腦地給磕穿了。
她眼淚珠子慌張的吧嗒吧嗒落下來,不住的哀求:“奶奶,你原諒奴婢吧,奴婢頭昏腦熱了,奴婢錯了。”
白靖風故作不知:“這到底是怎麽了?三奶奶,金玉犯了什麽錯了嗎?”
許繡憶淡淡掃了金玉一眼,她暗戀安承少本不是錯,可許繡憶卻不知道她竟然癡戀到爲了安承少,不惜可以背叛她的地步。
自幼一起長大,她出嫁也帶着她,甚至開玩笑要給她指婚, 如今她才看清楚,原來爲了所謂的根本得不到的愛情,金玉就可以這樣毫不留情的背叛她。
她冷冷一笑,對白靖風道:“沒事,白二爺托付我的事情,我明日就會同五王爺說,白二爺隻管放心,白二爺陪我逛燈會又請我吃茶,這份人情我都要還白二爺的。”
她從始至終,沒再看金玉一眼,金玉匍匐在地上,肩膀一聳一聳,甚至不敢看許繡憶的臉。
白靖風大爲感激,忙道:“三奶奶一人迷了路,我作爲東道主陪你逛花燈是應該的,隻是那日差點讓孫世伯誤會了我是三爺,擇日我會和孫世伯解釋的,免得孫世伯回頭給三爺一說,三爺誤會什麽。我和敏敏的事情,就勞煩三奶奶了。”
“客氣,客氣。”
白靖風感激許繡憶,許繡憶也感激白靖風,今日若不是白靖風兄弟,金玉頭腦一熱,局面就不是如今這樣了。
此刻,主動權又落了許繡憶手裏,金玉自以爲是誤會了許繡憶,飲泣落淚不敢擡頭,白靖風一走,許繡憶冷冷又說了一句:“夜色不早了,去歇着吧。”
“奶奶!”
“從今日起,我再不是你奶奶,回京後,我就還你自由,你同我許家的賣身契,我也會還給你。”
她說的極淡,她身邊不需要這樣不忠誠的奴才,她敢這樣對她一次,就會有第二次。
金玉眼淚落的又急又快,悔的腸子都青了,隻怪她豬油蒙了心,隻怪她自以爲是,隻怪她頭腦發熱,隻怪她心底促狹,她錯了,她真知道錯了。
“奶奶,饒了奴婢吧,奶奶。”
她涕淚直落,許繡憶心軟了一瞬,不過也隻是一瞬,金玉于她而言以前是姐妹,是夥伴,是貼身婢女,是貼心棉襖,可是如今,她卻了毒藥,砒霜,炸彈,許繡憶對她的感情多半是來自以前那個許繡憶的記憶,如今真要舍棄也并不覺得十分可惜。
所以,她态度越發的堅定和冷漠:“你沒有犯任何錯誤,隻是我們主仆緣分盡了,回京後,你就走吧。”
“奶奶,不要。”
金玉幾乎是跪撲過來抱住了許繡憶的腿。
許繡憶抽回了自己的腿,神色依舊淡漠。
“若你不想走,就回國公府,你願意做什麽就做什麽,隻是我不再需要你了。”
“奶奶!”
許繡憶的态度無疑是堅定的,金玉自知今日自己是犯了滔天大罪了,她還能奢求什麽,就算是許繡憶這一刻要随便把她支配一個三等家丁她都無話可說,畢竟簽訂賣身契的那日起她就已經是許繡憶的人了,如何處置但憑許繡憶一句話。
如今,她隻是不想要她伺候了,這已算是最輕的懲罰了。
金玉哭的艾艾,許繡憶已經繞過她,往廚房去,獨留下金玉一人,癱軟在了地上,風幹了的眼淚在粉嫩的臉頰上蜿蜒了兩道淚痕,她癡癡的坐着,如同個木偶人。
許繡憶從廚房拿了醒酒茶回來,金玉已不在了。
也是,爲了不回那個房間,許繡憶在廚房耽誤了許久。
回了房間,蘇錦源合衣躺着,身子在床上,腿卻擱淺在床邊,許繡憶終究對他心裏有愧,過去給他脫了鞋子,吃力的搬到床上,将湯藥放到床邊,自己合衣走到軟榻上,拿了一件鬥篷披着,靜靜睡去。
一早上就被一陣喧鬧聲吵醒,許繡憶朦胧的睜開眼睛,床上的蘇錦源還睡着,院子裏有婢女大呼小叫的聲音,她打開了窗戶,看出去正好看到了萍娅,道:“怎麽了?”
萍娅忙道:“蘇三奶奶,是金玉,在院子裏自己掌自己的嘴,打的臉頰都紅腫了,我們勸不住,是三奶奶責罰了她媽?”
萍娅問完,又覺得自己多嘴了。
許繡憶眉心微微一緊,她這是要鬧到什麽時候,不和她徹底的翻臉,是因爲畢竟有些秘密當時沒有避諱着金玉,比如蘇錦郁的婚事,比如暗中和蘇蔣氏勾結的事情。
可她這樣做,無疑讓許繡憶反感。
起了身,蘇錦源也正好起來,看到兩人睡的地方頓然眼神一黯,不過很快被窗外的吵鬧聲吸引了過去。
“這是怎麽了?”
“沒事,你再歇會兒吧,昨兒夜裏給你熬了醒酒茶,但是你睡的沉,我就沒吵醒你,現在都涼了,我讓人去熱一熱。”
蘇錦源心裏一暖,她一時接受不了他,但是終歸還是在意他的。
他昨日覺得委屈,想着天亮就走,如今因爲這一點的關心,又舍不得了。
不管醒酒茶都冷了,他仰頭喝光,嘴角勾起一抹笑意:“你熬的,冷了也要喝,外面到底怎麽了,怎麽這麽鬧騰?”
“是金玉。”
許繡憶淡淡一句。
“金玉怎麽了?”
“說來話長,你别管了,我出去一下。”
整理了一下衣裳和發髻,軟榻狹小,她一夜睡的直挺挺,腰疼的很,不過衣裳和頭發倒都沒亂。
開門出去,走到院子正中,果然見金玉左右開弓的扇着自己耳光,那臉上布滿了血絲,嘴角也抽的流了血,銀玉在一邊哭着拉她,卻拉不住,銀玉急的直哭:“你倒是說是不是奶奶罰了你,你這是做錯了什麽奶奶要這樣罰你。”
許繡憶過去的時候,正聽見的這一句,銀玉也瞧見了她,撲跪在了她面前:“奶奶你饒了金玉吧,這樣下去人要打壞了的,奶奶。”
邊上噤若寒蟬,除了銀玉外,無人敢給金玉求情,這些不敢開口,更因爲許繡憶的幾分冷漠的态度。
“你要鬧到什麽時候?”
她看着金玉,冷冷道。
金玉匍匐着跪在她腳邊,不住磕頭:“奶奶你就原諒奴婢吧,奴婢以後再也不敢了,奶奶你要打要罵都好,不要趕奴婢走,奴婢從小伺候着奶奶,奶奶就是奴婢的天, 奴婢不能離開奶奶。”
說的如此動聽,和昨兒夜裏那個疾言厲色的說要告發她的那個金玉判若兩人,許繡憶也知道或許昨夜金玉是有些神志不清所以言辭沒個收斂,可是一次不忠百次不用,對貼身之人,更是如此。
掌管了保甯堂也有幾個月,許繡憶早就明白了一個道理,人才滿世界都是,便是再如何能幹的人,都抵不過一個忠誠的人。
她不要金玉,這是闆上釘釘的事情,誰也改變不了,她甚至如今也不怕金玉把蘇錦郁和蘇蔣氏的事情說出去,金玉但凡還有一兩分的良心,就知道今日是她自找的,她怨不得她。
“你起來。”
她冷聲道。
金玉哭哭啼啼,抱着她的腳脖子:“奶奶你饒了奴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