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5.第665章 塵埃落定

有應天巡撫宋儀望親自駕臨,再加上甯國府和太平府兩位推官,徽州知府姚輝祖快刀斬亂麻,将此次休甯婺源大亂的首惡立時三刻發落完畢。程任卿冒名東廠緝事探子這麽一件事,便爛在了寥寥幾個當事者的肚子裏,誰也沒往外說,因此這位婺源生員也就是和程文烈等其他人一例處置。相較于休甯那邊吳大江等幾人直接判了斬監候的死罪,婺源這邊行刺吳琯的幾人亦是死罪,程任卿等幾人也就是充軍遼東,相形之下就算是輕了。

至于歙縣這兒,帥嘉谟失蹤,最合适的替罪羊沒了,自然有其他人需要頂上來。但歙縣的鄉宦們也就是上書奏請,在府衙中和五縣争了一場,其餘過激的舉動卻沒有,再加上汪孚林絲毫沒有在這種時候往竦川汪氏身上落井下石的意思,于是在姚輝祖富有暗示性的解釋說明,以及太平府推官劉垓和甯國府推官史元熙的旁證下,宋儀望這闆子隻有打在急功近利的歙縣令薛超身上。

歙縣令薛超爲抵消今年催科過急的反彈,急功近利推進均派夏稅絲絹,于是激起婺源休甯民變。這就算是鐵闆釘釘的結論了。

當宋儀望親自撰寫,禀報徽州府此次夏稅絲絹紛争的奏疏,連帶徽州知府姚輝祖就處置夏稅絲絹的呈文,再加上兩位推官的陳情,休甯陳縣尊,婺源縣令吳琯,歙縣署理縣令喻縣丞這先後幾道奏疏先快馬報到南京,而後送到京師之後,自然激起了不小的反應。

盡管汪孚林事先已經打點過,徽州知府姚輝祖和兩位推官劉垓史元熙的奏疏中,都盡量減少了他的存在感,可架不住宋儀望那兒他可沒什麽影響力,婺源那位四不縣令吳琯也是剛正不阿油鹽不進的性子,一五一十将自己遭人行刺卻遇汪孚林救援等等全都如實上奏。再加上休甯那位陳縣尊自知此次麻煩大大,再文過飾非也很難過關,幹脆把贊譽不要錢似的全都送給了隸屬于徽州米業行會的休甯糧商以及葉青龍。這下子,汪孚林那名字頓時顯眼十分。

如果朝中大佬不熟悉這個名字,看到之後頂多放在一邊,畢竟相對于大明廣闊的疆域來說,徽州府太小了,可要知道汪孚林回鄉“養病”之前,才剛在京師引發了一陣雞飛狗跳。不說别的,内閣首輔張居正,三輔張四維,對汪孚林全都熟悉得很,一個隻是純粹的小小關注,一個就是貨真價實地切齒痛恨了。就連兵部尚書譚綸在通過自己的渠道第一時間拿到六份奏疏副本的時候,也忍不住把汪道昆叫了過來分享,随即連連搖頭。

“伯玉,你這侄兒,還真是到哪都少不了惹是生非!”

盡管汪道昆知道這次徽州府的亂子完全是當年自己授意汪孚林拖延此事留下的後遺症,可對于汪孚林那掩蓋不下去的存在感,他也唯有報以苦笑。從姚輝祖以及史元熙劉垓的奏疏中,他看得出來汪孚林下了不小的功夫,宋儀望這邊也隻是中肯地上奏,沒怎麽提到汪孚林,可婺源和休甯兩位地處亂子中心的縣令證詞,那自然是比什麽都真實。

他思來想去,也隻能開口說道:“孚林這性子實在是讓我頭疼,能不能如我當初那樣,将他外放浙江當個縣令?”

在三甲進士當中,除卻被選爲庶吉士的,以及最終留京的幸運兒,出身南直隸卻能夠在浙江這種比較富庶的地方當縣令,已經是非常難得了。

“哪個上司敢要這樣常常惹麻煩,戰鬥力太強的下屬?”譚綸一句話問得汪道昆啞口無言,他便摸着下巴說道,“不管怎樣,他的表字是我起的,之前從遼東回來,也給我們倆解決了一個大麻煩,我總不能不管。元輔那裏,我會設法去打探一下風聲,總得給他安排一個去處。畢竟,就算進士候選,他這等的時間也太長了,朝廷總得補償補償。”

“還有歙縣這夏稅絲絹的事,徽州知府姚輝祖提出來的辦法不是朝三暮四,就是拆東牆補西牆,朝廷總得拿出個好章程來吧?”

“你自己也說過,這不知道是延續了多少年的争端了,姚輝祖要是真的能夠想出一勞永逸兩全其美的辦法來,那他簡直是天才。鬧到現在這個份上,兩害相權取其輕,朝廷約摸會把歙縣的夏稅絲絹減掉那麽一點,同時不增加其餘五縣負擔,這樣就算是兩全其美了。”說到這裏,譚綸的聲音方才低沉了下來,“倒是宋儀望竟然把餘懋學家門口那些錦衣衛給轟走了,據說馮公公很惱火,元輔也一樣很不滿,多半會拿掉宋儀望。此事世卿沒摻和,算他機靈。”

如果不論歙人和婺源人之間的紛争,也不論政見的不同,單單說之前餘懋學上書陳奏五事的那道奏疏,汪道昆對其中幾條還是贊同的。可是有了之前的教訓,汪孚林又赤裸裸挑明張居正如今根本容不下任何反對者,他又怎會爲餘懋學說半句話?可他當年擔任福建巡撫的時候,宋儀望曾經在他屬下當過兵備道,和戚繼光合作破倭,也算有些情緣,一想到此人要因爲這種原因被擱置一旁,他不免心有戚戚然。

“總之,無能爲力的時候就先管好自己人,别的事情是顧不上了,先想想你那侄兒到底能選個什麽官才是正經!”

汪孚林當然不知道,譚綸和汪道昆正琢磨着他的分配問題,橫豎自己從去年三月考中進士之後,已經晃悠了将近快兩年,再繼續晃悠下去他也毫不介意,因此把夏稅絲絹的難題丢給朝廷去抉擇,徽州一府六縣算是安定了下來,他便再次帶着家人去了竦口,見證了秋楓正式入嗣,從名分和禮法上和原先的父母正式脫離關系,成爲程大姑嗣孫的一幕。

盡管這從嚴格意義上來說是秋家的事情,和竦口程氏沒多大關系,但護短的老族長程世洪還是幫忙籌辦了宴席,随即在事後笑容可掬地對汪孚林提出了聯姻——自然,便是吳天保和小北曾經提過,讓秋楓娶竦口程氏族女的事。之所以不是對程大姑這個名正言順的祖母說,而是對汪孚林提,程世洪自然是表示尊重,見汪孚林臉色仿若有些古怪,他立刻補充道:“婚姻是兩姓之好,我當然不強求,但趁着尊夫人在,程氏族女當中未嫁的盡她挑。”

人家都把話說到這個份上了,汪孚林知道自己要是還沒個表示,程世洪絕對要認爲他瞧不起竦口程氏,當下就笑道:“老族長,竦口程氏也是咱們歙縣乃至于徽州府很有名望的大族,要是我自己來說,您這提議當然很好。但恕我說一句無禮的話,盲婚啞嫁我向來是不大贊同的,畢竟要等到新婚之夜揭蓋頭的時候方才知道對方樣子,這不可靠的因素太大了。與其說是内子挑,我倒更偏向于秋楓自己點頭,哪怕隻是打個照面說兩句話也好。”

程世洪聽到汪孚林前半截話,心裏還有些不痛快,等聽到後半截,他立時眉開眼笑,當即想都不想地說:“這話說得對!雖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連一面都沒見過就許婚,确實草率。所以秋楓留在竦口這些天,我安排他見過……呃!”

發現說漏了嘴,程世洪本想趕緊補救,可看到汪孚林那似笑非笑的樣子,他就知道瞞不過對方,隻能有些尴尬地解釋道:“其實就是請他們幾個來家裏坐坐的時候,正好我家那口子叫了些姑娘家過來而已,你家幾個孩子都很懂禮……總之汪公子你回頭問問秋楓,合适就早點定下來。”

當汪孚林把這件事直截了當抖露給秋楓的時候,就隻見秋楓一張臉登時紅透了。他知道這年頭少年男女大多都是說到這種終身大事就發窘的,也就不逗人了,笑眯眯地說道:“既然老族長都說了,該見的你都見過,那麽,你心裏意向就對我說說。”

“老師,我連她們誰是誰都還沒分清楚,你讓我……讓我怎麽說……”

“哦,既然那樣,就是說誰都行?那成,我讓你師母去對你祖母說,就那幾個裏頭,不拘是誰,随便給你挑一個。”

這一次,看到汪孚林一面說一面站起身來,竟是要徑直往外走,秋楓這才貨真價實急了,本能地上前攔人:“老師,千萬别!”

汪孚林扭過頭來,眉頭挑了挑:“那是都看不中?”

“不……不是……”秋楓隻覺得臉上發燙,一顆心跳得厲害,足足遲疑了好一會兒,最終還是在汪孚林那仿佛極具穿透力的目光注視下敗陣。他用幾乎比蚊子叫還低的聲音呢喃道,“程老族長的那個長孫女……就挺好的。”

汪孚林頓時哈哈大笑,他可以想見,程世洪聽到秋楓這話時,那會是怎樣的驚喜。他笑過之後,在秋楓肩膀上輕輕拍了拍道:“男大當婚女大當嫁,我和你這麽大的時候,膽子可比你大,你師母就更不必說了。你等着吧,我先去和你祖母說。”

當汪孚林拉開門時,就隻見葉小胖正扯着金寶飛快地逃開,想也知道是偷聽了這番說話。他嘴角一翹,随即就想起葉小胖比秋楓還大一點,就比自己小兩歲,這婚事卻一直還沒辦,性子還是活脫脫當年那脾氣,忍不住搖了搖頭。隻不過,一想到小胖墩将來的媳婦要攤上的是蘇夫人那樣一位厲害的婆婆,他也就不得不認爲精挑細選是很必要的。

當然,這些都是題外話,眼下最要緊的是去和程大姑商量。當這位守寡多年,之前險些就因輕信人言而鑄成大錯的老婦人聽到汪孚林真要在竦口程氏中給秋楓挑媳婦,而且看中的竟然是族兄程世洪的孫女,她那張臉上滿滿當當都是驚喜。她幾乎想都不想就答應道:“汪公子放心,此事我一會兒就對老哥哥去說,他一定會答應的。”

正如程大姑說的,汪孚林想的,程世洪一聽說秋楓一眼看上的竟然是自己的孫女,那簡直是笑得合不攏嘴,當即就立馬拍闆答應。但因爲正月不娶,臘月不嫁,而且連訂婚都要避開這兩個月,這交換婚書就拖延到了來年,當然從實際意義上來說,這種事完全用不着汪孚林這個老師操心。

可在這臘月裏,汪孚林卻接到了來自宣城的喜帖,邀他二月去宣城參加沈有容的婚禮。送喜帖來的是沈大牛,因爲之前的薊遼之行,他和汪孚林自然熟稔。那次汪二娘的婚禮,因爲汪孚林是大舅哥,精神大半都放在妹妹汪二娘和妹夫吳應節身上,剩下的精力又被吳老太爺和其他人所說的夏稅絲絹給占滿,沒怎麽來得及過問沈家叔侄回鄉之事,這次就少不得仔仔細細問了問。

“之前剛回宣城時,要不是二老爺護着,又攬責任說好話,二少爺回家之後那頓家法怎麽也逃不過去,照老爺的脾氣,非得把少爺打得下不了床不可。可後來在松明山參加了婚禮回去,他不合對老爺提了日後要去遼東從軍,婚事不妨對女方說說,如果不願意就不勉強,結果挨了老爺劈頭蓋臉一頓戒尺。”要是别人,沈大牛還會幫沈有容遮掩一二,但和汪孚林極其熟稔了,他索性一五一十都攤開了說。

“老爺後來親自提溜着二少爺去見了未婚妻,果然未來二少奶奶敬慕英雄,說是二少爺隻管放心在外保家衛國,她日後會在家好好伺候二老,把二少爺鬧了個大紅臉。于是婚事就立刻定了下來放在二月,畢竟明年少爺還要去考武舉。”

“好,你回去轉告,就說我二月一定去!”汪孚林話才出口,想到自己遲遲未下的任命,拖到過年後就真得是将近兩年了,他想了想就苦笑着補充道,“前提是老天保佑,别讓朝廷趕在這一陣子給我授官。”

趕在過年前,他還得去一趟南京,雖說趕不上吊唁已故臨淮侯李庭竹了,可總不能裝不知道。另外也得去看看武舉的門路,還有就是設法見一見南京戶部尚書殷正茂。要說他這趟回鄉養病還真是太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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