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那個自己沒實力,就四處娶媳婦嫁女兒嫁孫女,然後求爺爺告奶奶聯姻,花大價錢借了親家兵馬,和仇敵打仗的那個老家夥?那時候棟鄂部是大敗了,可這個自稱甯古塔貝勒的可沒少付出代價,不得已才被王杲拉攏了過去,跟着一邊殺遼東的人,一邊抱李成梁的大腿,怪不得王杲死了他都沒死,這老家夥臉皮比牛皮還厚!”
所以,最初得知覺昌安之前被李成梁俘獲的一個孫子跑了,以至于覺昌安人被扣在撫順關,心急如焚的幾乎全都是他的嫡親子孫,而其他人甚至于他的親兄弟親侄兒都在幸災樂禍。所以,幾個扈從連續兩天沒在撫順關外看到過覺昌安出現在城牆上,全都意識到情勢不好,當即不眠不休,晝夜趕路,匆匆忙忙趕回赫圖阿拉報信。
面對這樣一個幾乎相當于兇信的噩耗,本來正生着一場小病的塔克世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父親有諸多兄弟,平日裏共同抵禦外侮,對外号稱甯古塔六貝勒,但自己人之間也頗有龃龉。總算因爲覺昌安善于左右逢源,又有禮敦這個長子沖鋒陷陣,故而始終蓋過了他的那些伯父叔父,勢力最強。
可一旦覺昌安倒下,他那幾個還在的叔伯會是怎樣一番态度?要知道,沸沸揚揚的傳聞中一直都說,正是因爲覺昌安出賣王杲,這才以至于古勒寨被破,隻不過是礙于王杲被押去京城,絕對死定了,而王杲長子阿台附庸于海西女真部,麾下根本沒有多少部衆,覺昌安的實力又保存尚好,這才暫時沒人生事。可現在若是别人知道,覺昌安也許已經死了……
不說别人,覺爾察城中,已故大伯父德世庫的三個兒子肯定就會鬧事,還有一直心向王杲,以至于爲了掩護王杲而替死的小叔寶實之子阿納哈在章甲城的那幾個兄弟,全都會鬧起來!河洛葛善城的索長阿一面聯姻王台,一面聯姻富察部,也不是省油的燈!
“來人,去傳信,去告訴大哥……等等,先回來!”
女真素來成婚就分家,其中能夠完全繼承父祖的爵位又或者基業的,一則看是否受寵,又是否有相應的手段和實力,另一則就要看是否能活得長,子嗣是否夠多!
所以,覺昌安的幾個兒子當中,論戰功是長子禮敦最高,不過禮敦雖先後有過好幾個兒子,可活下來的隻有兩個,而禮敦自己也年紀大了,不如從前那樣能夠爲父親覺昌安東征西讨,隻能靠着巴圖魯的身份震懾人。而二子額爾衮和三子界堪才具平平,兒子都還小,養不養得住還在兩說,四子塔克世則在婚姻上最有機緣。
因爲塔克世前後娶的兩個妻子,全都出自最強盛的部落。喜塔喇氏是王杲的長女,而納喇氏則是海西女真哈達部王台養女,喜塔喇氏生了三個兒子,除了努爾哈赤舒爾哈齊之外,幼子雅爾哈齊還很小,而側室李佳氏又生了穆爾哈齊,因此塔克世家中可謂人丁最興旺。身爲丈夫,塔克世卻對沒有兒子的繼妻納喇氏素來言聽計從,甚至對納喇氏苛待發妻所出的努爾哈赤和舒爾哈齊不聞不問。雖說他在才能上也遠遠不及長兄,可卻架不住他會籠絡人,父親的心腹幾乎人人都向着他。
所以,最初找長兄商量的念頭一下子就被塔克世打消了。
父親當年雖說是以四子的身份繼承了祖父的家業以及朝廷加封的世襲官職,但最初分家産的時候也沒比兄弟們多多少,即便如此,大伯父德世庫還勾結外人,一次次謀算父親,要不是長兄能打,父親又處事圓滑,建州左衛都指揮使這個朝廷封賜的世職早就拱手讓人了,也不會弄到那麽多敕書。現在父親若真的有什麽萬一,禮敦振臂一呼,可以想見上上下下全都會聽他的,這樣一來,他豈不是要變成看别人臉色過日子?
但是,想到赫圖阿拉附近是父親那些兄弟築起的五座小城,河洛葛善城的三伯父索長阿是父親之外來往撫順馬市最多的,消息也最靈通,爲人又最愛金帛,一直都觊觎赫圖阿拉的富裕。而章甲城的六叔寶實那幾個兒子一直都是王杲的擁趸,再加上阿納哈替王杲而死,所以深恨父親此前的出賣,如果沒有大哥禮敦的勇武,光是同宗同族的叔伯兄弟這一關就很難抗得過去,他思來想去,最終不得不服軟。
“去把這個消息告訴大哥,别透露我已經知道。就說我重病不起,有什麽主意,請大哥來拿!”
等那幾個報信的扈從答應一聲,立刻去見禮敦了,塔克世這才立刻命人叫來了納喇氏。他往日對這位年輕貌美而又背景雄厚的續弦妻子頗多容忍,言聽計從,這次卻用不容置疑的口氣說道:“你帶着雅爾哈齊,再加上兩百人,去哈達部看看你家裏人。”
納喇氏刻薄歸刻薄,可生在戰事多如牛毛的女真,再想到覺昌安多日不歸,臉色頓時就白了。她深深吸了一口氣,随即低聲問道:“要不我到時候去向大汗借兵?”
海西女真哈達部的王台和王杲一樣,都自稱過大汗,隻不過往日下屬部衆大多數時候還是稱呼貝勒而已。對于納喇氏這樣的提議,塔克世沒好氣地冷笑了一聲:“我那些叔伯兄弟裏,和哈達部聯姻的又何止我一個?我的堂兄,章甲城的務泰,娶的可是你那個阿瑪的嫡親女兒!而咱們上次終于求得了哈達部出兵對付棟鄂部,付出了多少代價?你别想這麽多,我也就是爲了防止萬一,大哥要是真的發瘋,我會攔着他的。”
納喇氏頓時有些讪讪的。她勉強答應了一聲,嘴裏卻低聲嘀咕道:“就是那兩個不知感恩的小子惹的禍,好好的在古勒寨中逃出一條性命,李大帥又看重他們,幹脆就好好呆在廣甯,跑什麽跑?若是阿瑪有個三長兩短,他們就算死了也抵償不了這罪!若要帶一個兒子去哈達部,怎麽也該是年長的穆爾哈齊,帶那麽小的雅爾哈齊幹什麽!”
雅爾哈齊可是那個女人生的,穆爾哈齊的生母雖在,卻不過是側室!
“夠了!這種時候你還有心說這樣的怪話?”
塔克世怒喝了一句,見納喇氏慌忙轉身就走,盤坐在炕上的他不覺心煩意亂。之前李成梁送信告知努爾哈赤和舒爾哈齊在遼東總兵府時,父親覺昌安就告訴了他,早就認爲他們死了的他還有些欣慰。畢竟,哪怕是聯姻,他和喜塔喇氏也有過一段還算和美的日子,否則也不會有三個兒子。但因爲王杲勢大,壓着他們常常要帶兵前往古勒寨聽候驅策,一次次跟着往遼東寇邊,喜塔喇氏一死,他自然就顧不上那三個兒子。可現在看來,那兩兄弟真是禍害!
想到這裏,他就開口吩咐道:“把雅爾哈齊帶來!”
當有人把一個八歲的童子帶到面前時,塔克世看着這個顯然有些畏怯自己的兒子,心裏頓時很不是滋味。他把眼睛一瞪,沉聲喝道:“還不過來?”
因爲母親死的時候才隻有兩三歲,所以雅爾哈齊一直都是交給李佳氏撫養,反而和努爾哈赤以及舒爾哈齊兄弟不大親近,在父親面前還不如庶出的兄長穆爾哈齊來得自然。勉強答了兩三句話,聽到父親要自己跟着繼母納喇氏去海西哈達部,他的臉色一下子就白了,可卻偏偏不知道該說什麽。猶豫了老半天,他最終說道:“阿瑪,昨天我跟着恩琪他們幾個出城打獵的時候,好像看到三哥了。”
驟然聽到這麽一句話,塔克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下意思地一把揪住雅爾哈齊的領子,把人拖拽到了跟前,厲聲問道:“在什麽地方,怎不早說?”
“我隻是遠遠看到有人騎馬經過,看上去有點像三哥……”
在父親的逼問下,雅爾哈齊吞吞吐吐說了自己在赫圖阿拉城附近的一片林子看到舒爾哈齊一人單騎出現,看到自己又跑了,眼見得塔克世撇下自己立刻匆匆出門,哪裏還有半點所謂養病的樣子,他想起那時候正是伯父界堪的外甥恩琪指給自己看那疑似舒爾哈齊的身影,小臉上不禁滿是迷惑。
然而,納喇氏還沒做好那些必要的準備,更還沒來得及帶着他離開赫圖阿拉遠道前往海西哈達部,禮敦正在心急火燎地和額爾衮界堪商議應付變故,另一個噩耗就突然傳來。
帶着十幾名心腹出城的塔克世在赫圖阿拉城附近的林子裏被人伏殺了!
又驚又怒的禮敦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拍案而起,厲聲喝問道:“他不是說重病在身,所以連議事都來不了,怎會偷偷摸摸出城?”
聽到這樣的質問,界堪不禁冷笑道:“這還用說嗎?鬼鬼祟祟必有隐情,大哥你又不是不知道,四弟一直都對繼承阿瑪的位子很熱衷。可這次居然還不清楚阿瑪的死活,就這麽心急地出城去做什麽見不得人的事,卻沒想到撞到别人的手心裏了。大哥,當初阿瑪和這些兄弟在相隔最少五裏,最多隻有二十裏的地方建城居住,說什麽可以相互支援,可現在阿瑪被扣在撫順關,别人就欺負到頭上來了!
别人恐怕正等着我們去撫順關興師問罪,這樣阿瑪的世職就能貨真價實地落到他們手裏,而我們身爲兒子還不得不去,現在四弟被人暗算了,不如趁着這個機會向章甲城,又或者是河洛葛善城算一算賬!畢竟阿瑪的生死還說不好,四弟卻是貨真價實被人害了!”
界堪這麽一說,額爾衮也立刻跟着附和,面對這樣的提議,禮敦不由得陷入了兩難。可他終究能夠意識到,自家這樣的家業和兵強馬壯剛剛滅了古勒寨的遼東總兵府相比,硬撞上去無疑是以卵擊石,兩個弟弟說的确實是沒辦法的辦法。因此,他深深吸了一口氣,最終點了點頭。
“也好!既然有人認爲我們赫圖阿拉城好欺負,那就讓他們知道,我這個巴圖魯還沒老到騎不上馬,揮不了刀!我很早就對阿瑪說過,他們六兄弟分居六城,每一次打仗都被人各個擊破,這就好比一隻手五根手指頭各打各的。現在他們既然趁着阿瑪沒有音信玩出這種手段,那麽就别怪我們動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