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候,身邊的家丁頭子忍不住問道:“大公子,汪公子這些人如此跑去撫順馬市,肯定是進不去的,您怎麽……”
“怎麽不提醒?我李如松又不是那些********想着做生意撈錢的将門子弟,我當然沒想到這些。”
李如松斜睨了一眼,見人立時閉緊嘴巴再也不敢多說了,他方才似笑非笑地說道:“不過撫順關那些守将都是會撈錢的,如果汪孚林會做人,當然也能夠進去,但少不得要被盤剝一回。等過幾日,被人提醒方才想起來的我親自趕到,這樣就行了。到時候呢,想要在撫順馬市撈桶金子的汪孚林就欠了我一個大人情,我再順手指點他,弄幾個女真降人向張部院交差,如此兩全其美。”
張學顔吩咐汪孚林的那件事,除卻李成梁之外,李如松就隻對身邊這個很信賴的心腹說過。見其立刻領悟了過來,慌忙連連點頭,他方才輕輕舒了一口氣,一回頭卻看到不遠處的努爾哈赤正眼神怔忡地看着汪孚林那一行人遠去的方向。
也難怪,過了撫順關,那就是建州女真的地盤,王杲沒了,建州女真左右衛那些野心家也該揭竿而起了,其中就包括這小子的祖父!隻是到現在爲止,他還不能确定,那一回這對女真兄弟的蹩腳戲到底是怎麽回事,但他有足夠的耐心等,也有足夠的自信掌控他們。
在如今這個年頭,帶有撫順這兩個字的地點,遼東總共有三個。一個是沈陽東面八十裏左右的撫順所,也就是通俗意義的撫順城;一個則是撫順所四十裏開外的撫順關;至于撫順馬市,則是在撫順關城東門之外。
撫順城在沈陽城東面八十裏處,環城三裏,挖有深一丈,寬兩丈的護城河,原本有兩座城門,但因爲嘉靖之後,建州女真常常犯邊,其中一座城門便在嘉靖十六年後廢棄,如今整座城池隻開有一座迎恩門。而駐紮在城中的撫順所乃是千戶所,駐軍千餘人,盡管和沈陽城中駐軍相當,因爲再幾十裏外便是遼東長城,正當建州女真的要沖之地,城中的居民以及商人較之沈陽就要少一些,大多都是要去撫順馬市交易的商人。
傍晚時分,街面上更是早早就沒了行人,哪怕天色逐漸黑暗下來,仍舊時不時就有馬蹄聲從大街上傳來。這是在廣甯遼陽乃至于沈陽都很少見的一幕,故意晚上留在客棧大堂中打算打探消息的汪孚林卻發現,在座的客人大多是一副習以爲常的表情。此時此刻,沈有容便忍不住問道:“都已經這麽晚了,還有人在大街上跑馬,難不成是東邊又有什麽緊急軍情?”
“屁的緊急軍情。撫順城裏,誰說話都比不上徐千戶。他那弟弟就愛在夜裏跑馬,别人就算再有怨氣又能怎樣?”
“這還是現在,想當初古勒寨那個王杲最最嚣張的時候,撫順城裏不到黃昏就宵禁了,可這位還是照樣晚上出來跑馬。隻不過,那時候大家卻都希望這位還出來跑馬,因爲他能有心情出來,就說明撫順城至少還是平安無事。總算大帥厲害,王杲死了,撫順也能有幾天太平,撫順馬市也總算是重開了。”
“重開有個屁用,誰不知道女真人要來馬市交易,需要的是朝廷當初發下去的那些敕書,而咱們要去馬市互市,需要的是巡撫衙門的許可。總共就隻有那麽點數目,僧多粥少,哪裏夠分?後日就是馬市的正日子,咱們要是連關城東門都出不去,就意味着進不了撫順馬市,這大老遠的一趟就算是白來了!又要喂飽那些胃口越來越大的邊将,真是晦氣!”
“還不如去寬甸呢,那邊雖說已經出了邊牆,又是新造的堡,稍有不慎就興許會遇到南關棟鄂部犯邊,可富貴險中求,去的人也應該少。”
沈有容沒想到自己隻不過是抛出了一個問題,四周圍就七嘴八舌說了這許多,登時有些發愣。因爲撫順城中客棧有限,又正值馬市前夕,所以他們這一行人把這家客棧剩下的所有五間屋子都給包圓了,總算是住下了,這會兒大堂裏張張桌子坐滿,他和沈懋學就與汪孚林擠在一塊。他家境殷實,對于賺錢二字絲毫沒有什麽體會,聽着這亂糟糟的聲音,突然隻聽沈懋學對汪孚林問道:“世卿,聽這說法,撫順馬市還不是人人能去的,這許可怎麽辦?”
沈懋學說話的聲音并不大,旁邊卻有耳尖的人聽到了,頓時冷笑道:“喲,這裏還有新手來碰運氣的啊?那可就别白費勁了,遼東看着遍地是黃金,開原、廣甯、撫順,包括東南面新開的寬甸,到處都是可供各種交易的馬市,可要進去,那門檻可不是高一點點。首先得有軍中的關系,否則你根本就别想立足,一路上也甭想太太平平把貨給運進山海關,當然最關鍵的是那一張許可!”
“是啊,一張許可就可以帶六個人進撫順馬市,那可是價比千金甚至萬金!可那隻有巡撫衙門才能開得出來,張部院那是什麽人,比李大帥還要強勢,說一不二的角色,那門路根本就走不通。據說之前那些拿到許可的,不是在這兒雇了佃戶屯種民田,就是捐納了軍資,拿到了義民的頭銜。總而言之,大家都說了,李大帥那一關都比張部院那一關好過!”
聽到衆人你一言我一語插了進來,無非是告訴自己這些人,就别癡心妄想去撫順馬市湊熱鬧了,汪孚林當然能夠理解這些人想要少個競争者的心理。他按住了有些急躁的沈有容,笑吟吟地問道:“既然這許可那麽難得,各位又打算怎麽去?”
此話一出,四周圍卻沒有答話的聲音,顯然衆人對這個問題都諱莫如深。可就在這時候,角落裏卻傳來了一個有些斷斷續續的聲音:“這……這有什麽難的!走……走通撫順關守将的路子,從關城東……東門進撫順馬市交易,把所得分……分潤出去三成,那就行了!”
“耿老三,你對外人胡說八道什麽!”
“胡說……八道?嘿,我不胡說怎麽着?最初是兩,兩成,後來是兩成半,現在……是三成,回頭什麽……什麽時候變成四成,五成也說不準!”
角落裏一個醉漢搖搖晃晃站起身來,在衆目睽睽之下又一仰脖子灌了幾口酒,随即才醉眼朦胧掃了衆人一眼:“叫别人别去撫順關,你們怎麽非得去?”
眼看着此人就這麽東倒西歪回房去了,大堂裏的其他人仿佛也沒了談興,須臾就三三兩兩各自散去。正當汪孚林也準備起身回房的時候,突然隻聽見身邊有人開口說道:“撫順馬市那地方你們要是沒去過,回頭小心些。遼東這地方沒有王法,隻有軍法,張部院上任這幾年才好些,可依舊是咱們大明少有的文官得讓着點武将的地方!要是出不去關城東門,你們就盡早回去,在這種地方逞強是要出人命的。”
“多謝這位兄台好意。”見說話的是一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汪孚林立刻笑着拱手道謝,見對方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他就順勢指着身旁一個空位道,“實不相瞞,我們是打南方來的,與其說是********想要發财,還不如說是代家裏人來探探路子。剛剛那些人對我們冷嘲熱諷,兄台卻不吝提醒,能不能再對我們說說,撫順馬市那邊究竟怎麽個情景?”
當經過那位自稱遼陽大族羅氏子弟的青年接下來一番科普之後,汪孚林方才算真正明白,撫順馬市那早已是形成了一個個利益群體的地方,幸虧他對李如松完全是信口開河,并不打算去分一杯羹,否則非得跌得頭破血流不可。畢竟,強龍不壓地頭蛇,他在遼東兩眼一抹黑,基本上不認識幾個人,李如松那暧昧的态度也顯然是靠不住的。
回到自己那院子之後,沈懋學先把沈有容給轟了回房,随即才有些不安地問道:“世卿,要是撫順馬市都進不去,要出撫順關更是千難萬難,那之前的想法就有點難了。”
汪孚林看了一眼沈懋學,随即從袖子裏拿出了一個細小的圓筒。見沈懋學接了在手打開,取出那卷紙後,就着窗戶上那昏暗的燈光以及天上的月色展看,最後擡頭時,赫然滿臉驚詫,他不等對方發問就歎了口氣道:“這樣的許可我總共有十份,撫順馬市要進去易如反掌,可沈兄你看看,張部院給我的竟然是這麽多!”
盡管他身邊有個精通番語的範鬥,但範鬥從前也隻僥幸進過撫順馬市兩次,裏頭一些交易的情況對他大略介紹過一些,也提過進去要許可,但因爲自己身上揣着整整十份張學顔聽給的許可,他壓根沒想到這東西竟然如此金貴,而這些人口中發放許可時苛刻到極點的張學顔就這麽随随便便給了他!那可不是一份兩份,而是十份,他怎能不犯嘀咕?他眼下簡直想找份真的許可來對照一下,免得張學顔真巡撫卻給假貨坑了他!
話說回來,剩下那十五道給女真人的敕書,他又該找誰去驗?據說這種東西丢在女真人當中都要引起滅族之戰的!這真的是燙手山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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