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北,他對你好不好?”
問這個問題的,依舊是史鑒春。而看到史元春一邊責備妹妹,可一邊眼睛卻也瞟着自己,耳朵分明豎得高高的,小北幹脆滿足了姊妹倆的好奇心:“好,當然好!他因爲要應考會試,這天天在家裏閉門準備呢,我要留下來陪他,他還怕我閑着無聊,讓我多出來逛逛。否則,我還不知道你們也在京師。你們倆别隻顧着問我,你們自己的事情呢?”
雖說小北隻是舉了個小小的例子,她們頂多隻能窺見婚後生活的冰山一角,可史元春和史鑒春也不會繼續刨根問底。可問到她們自己,兩人到底是未嫁千金,便有些不自然。這時候,還是身爲長姊的史元春說道:“我定的是督理京營的王大人家次孫,大約要到三四月才會辦事。鑒春定的是大理寺丞耿大人家中幼子,約摸晚我幾個月……對了,你都嫁了,明月姐姐呢?”
小北正咂舌于史家姊妹倆嫁的兩家人,自己竟然都不陌生。所謂的王大人就是王崇古,張四維的舅舅家;耿大人就是耿定向,汪孚林的鄉試主考官,對胡家有大恩的名士。因此,她不由得愣了一愣,這才回答了兩人的問題:“姐姐嫁了翰林院許學士家長子,姐夫還比我家那位早一屆舉人,但婚事卻一直都是拖拖拖,始終都沒有定下,所以說就是緣分。徽州人都說爹爹做官兩任,在當地千挑萬選出了兩個厲害女婿,把本地最好的才俊都給搶光了。”
“許學士?翰林院可有個歌謠,說是記不得,問老許,做不得,問小李,便是說的許學士和李維祯李編修。明月姐姐嫁得真不錯,聽說許學士爲人可和氣了,最重要的是正派。”
史鑒春别的人不認識,到了京師這些天,各大衙門的歌謠被她打聽了一堆,這會兒就笑着說了出來。可想到當初相識的時候,大家都是雲英未嫁的閨秀,現在轉眼之間,有的已經爲人婦,有的卻即将爲人婦,那種說不出的怅惘壓在心頭,她忍不住托腮悶悶說道:“不知道這輩子還能不能回杭州,在西湖邊上的樓外樓再一塊吃一頓飯。”
“會有機會的。”小北笑着握了握史鑒春的手,“以後等我姐姐也上了京,我們好好聚一聚。姐姐這次本來也要和姐夫一起上京的,可因爲家裏婆婆身體剛好有些不好,姐夫孝順,甯可再苦讀三年。隻要三年後我們都還在京師,總有團聚的機會,日後同下杭州也不是不可能!”
小北嘴裏這麽說,心中卻知道,汪孚林一貫有些随心所欲,對禮法不怎麽重視,汪家二老又因爲父親胡宗憲當年的結下婚約又因顧及保全姻親而毀約,一心一意都向着自己,可其他的女人嫁爲人婦,哪怕夫婦和順,也不是說到哪裏就能去哪裏的。畢竟,要侍奉公婆,要養育兒女,哪裏還能像養在閨中時那樣無憂無慮?杭州西湖樓外樓之約,隻怕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成行,就算姐姐能去,出嫁之後的史家姊妹,在夫家就很難輕易發出那樣的聲音。
想着想着,她便打起精神活絡氣氛道:“你們都知道,汪孚林最好口舌之欲,否則當初也不會幫了一把建起那座樓外樓,這次他到了京城不得不認真準備會試,但這好吃的習慣還在,我特意給他請了個擅長京味家常菜的廚子在家裏,還和前門大街上好幾家有名食肆的廚子說好了,需要的時候提早通知他們,到時候就可以到家裏幫忙。爲了這個,家裏還砌了一個烤鴨爐子,等哪天合适,你們一塊到家裏坐坐,品嘗品嘗各色美食如何?”
見史元春和史鑒春全都極其心動,她就笑着說道:“我再叫上許學士的女兒,她嫁的是汪孚林最好的朋友程乃軒,這次也一塊上京了。她爲人腼腆,但是個很好的人,以後你們出嫁之後,至少在京師也就不會寂寞了。”
在小北的遊說下,史元春和史鑒春終于點了頭,當然,真正去不去,總要張氏點頭。等到小北盤桓了約摸大半個時辰後,戲稱這趟出行沒對家裏汪孚林說過,因此先行告辭,下次有空再來,她們把人送到門口,眼看人步履輕快地離去,進了京後一直覺得有些孤單沒勁的姐妹倆方才互相擊掌,臉上全都是興高采烈的表情。畢竟,能在偌大的京城相逢昔日舊識,總算不再孤單了!
張氏在聽兩姊妹一五一十說了小北今天來說的那些話之後,不由得生出了幾分羨慕。小于二十歲的進士,每科都是鳳毛麟角,盡管如今不是唐宋榜下捉婿那會兒了,可也不是随便就能碰上的。如此一來,少年舉人也已經很難得了。她真是沒想到,葉家姊妹竟然全都這麽運氣好,而且許家和汪家都是如今有長輩在朝的,隻要能夠穩穩當當,後輩得到蔭庇,出仕以後也能順當得多。
丈夫做官耿介,風評很好,每逢轉遷,父老常常成百上千地出城相送,可是那又如何?這一次原本可以遷巡撫兼都察院佥都禦史,上頭就說騰不出缺來,丈夫還毫不在意隻顧自己訪友,絕口不提此事,這清高的個性能改改就好了!反倒是張家……哼,張家!丈夫如今正是艱難的時候,張四維起複之後分明很得那位首輔器重,而張四維的舅舅王崇古也正督理京營,若不是暫時沒有尚書的位子空出來,說不定就坐上去了,可竟然絲毫不肯幫忙。
心念數轉,她便對史元春和史鑒春道:“到時候人家送帖子來,你們就一塊過去。你們都是要出嫁的人了,日後爹娘不在你們身邊,多個朋友就能多一份牢靠!至于你們那表哥……就因爲你們的爹爹說了兩句重話,他就每次都避開你們爹爹再來,這樣的性子,日後你們就算有事也幫不了多少!”
張氏心中埋怨張泰徵,而張泰徵在離開史家回家的時候,何嘗又不是滿腹牢騷。史桂芳雖說一直沉淪外僚,但确實頗有清譽,可壞就壞在那是白沙門下!張居正對于那些書院講學的風氣一直都非常抵觸,甚至曾經還未入閣的時候,見到給徐階出謀劃策的何心隐時,兩個人就一度鬧得不歡而散,更何況如今執掌内閣,大權在握的時候?史桂芳卻偏偏到京城之後就和某些自命不凡的文人墨客厮混在一起,讓父親怎麽出面去說話?
人家汪道昆上任兵部侍郎之後,都知道兢兢業業去巡邊,自從薊遼回來之後,也少在詩社文會中露頭,史桂芳怎就不知道收斂點?
張四維之前被張居正問起是否願意擔當明年會試副主考的事,張泰徵并不知道,如果知道自己的父親那樣的回答,這會兒他心裏一定會更郁悶。因爲今科他回蒲州去下場鄉試,卻很遺憾地折戟而歸,沒能題名桂榜,否則,張四維拒絕張居正的時候,還能堂堂正正地用避嫌兩個字。所以,對于汪孚林已經是舉人,他心裏當然不那麽痛快。
在杭州也好,普陀山也好,那些小小挫折都是過去式了,他入股的镖局生意不如汪孚林的也無所謂,可唯一不能接受的是,比他年少的汪孚林成爲科場前輩!
于是,離開史家,坐轎子回到家裏,他心裏甚至在琢磨着,是不是要向某些父親相熟的翰林,可能會成爲同考官的官員那兒想想辦法,但一想到汪孚林的密友程乃軒那嶽父乃是許國,他就打消了這種蠢主意。再說,因爲上次那場猴子戲,舅爺王崇古已經夠惱火了,他還是不要去撩撥的好。
就在他下轎子的時候,一個親随緊緊跟了上來,用隻有他一個人聽得到的語調低聲說道:“大少爺,剛剛得到的消息,說是皇上今天讀完書之後想要去西苑逛逛,結果就被人捅到了慈聖太後那兒,慈聖太後立刻就換了乾清宮管事牌子。”
這消息固然乃是宮中隐秘,但張泰徵挑了挑眉,卻覺得和自己沒什麽關系。然而,那親随頓了一頓,用極低的聲音說道:“後來慈聖太後說,請張先生去,後來首輔進宮,約摸大半個時辰後才出來。”
張泰徵登時悚然而驚,等看到那親随露出了某種神秘兮兮的表情,他哪裏不知道這種身在底層的家夥心裏轉着什麽樣的龌龊念頭,登時下定了決心。
宮裏的消息以後他還要繼續打聽,這種滿腦子胡思亂想,一個不留神就可能說破嘴壞了大事的家夥卻決不能留!換言之,别說堂堂太後和首輔絕不可能有什麽,就算有什麽,那也不是尋常人可以在嘴上暗示的!
可是,如今慈聖李太後搬進了乾清宮去照料小皇帝,而偏偏又是這位李太後對張居正支持得不遺餘力,也難怪這些沒眼皮子的東西會如此編排!
張泰徵哪裏想到,乾清宮東暖閣,看着書桌上那厚厚一沓字紙,十一歲的萬曆皇帝朱翊鈞恰是欲哭無淚。盡管他并不讨厭練字,小小年紀也能夠寫出一筆非常不錯的書法,可今天一下子要多寫十張,豈不是一丁點的空閑時間都沒了?
難道古往今來當皇帝的就得這麽悲慘?正德皇帝登基的時候也是少年皇帝,他當然不指望和那位被天下稱之爲荒淫的伯祖父那樣過得随心所欲,可除了三六九的上朝之外,至少不用天天這樣憋在乾清宮看這小小的天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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