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吃過簡單的晚飯過後,可憐女扮男裝的葉二小姐,就不得不和嚴媽媽留下來看房子了。
此時此刻,泡在木桶中的小北忿忿不平地用澡豆搓身,嘴裏卻嘟囔道:“爲什麽就沒有女人專用的浴室?我也想泡溫泉!”
“你要泡溫泉,等以後嫁了汪小官人,讓他在揚州找個溫泉泉眼建莊子就行了。”嚴媽媽卻沒有說什麽與規矩禮法不合的話,而是輕飄飄砸了一句話過去,果然,小北的注意力立刻就被她引到了另外一個方向。
“那怎麽行,他千辛萬苦才賺了幾個錢,還債,建房子全都給敗幹淨了,這次到丹陽還砸下去五千銀子,要不是邵芳的帳給他賴了,這筆虧空回去非得讓人念死不可!有錢可不是用來敗的,要擁在刀刃上!”
見小北說得振振有詞,完全忘了不能跟去的懊惱,嚴媽媽差點忍不住笑出聲來。她示意小北躺在浴桶邊緣那特設的靠背上,把裝了熱水的銅盆放在架子上挪到其身後,将那滿頭秀發散開,就這麽泡在溫熱的水中,而後将早就準備好的雞蛋清抹在頭發上,又用梳子一遍遍梳理。如此重複幾遍,又先後換了幾盆水,她才抹上了花露,再用寬大的軟巾嚴嚴實實包好。眼見小北在回過頭來,一如既往嬌聲說嚴媽媽最好了,她忍不住在那額頭上點了點。
“老爺和夫人雖說都不願意拘着你,可二小姐也不能凡事都任由自己的性子。也就是汪小官人,否則除了老爺夫人大小姐,誰會這麽縱着你?”
“誰說他縱着我?他這人最可惡了,沒事就尋我開心!”
小北嘴上這麽說,心裏也知道,自己這從小被父親胡宗憲寵着,而後在外頭漂泊了不到一年就到了葉家,性子被蘇夫人和葉明月給縱得某種意義上可以說乖張任性,确實沒有什麽人能夠接受。等到她濕淋淋地從浴桶中出來,擦幹淨身子換上幹淨衣裳,她卻沒讓嚴媽媽替自己弄幹濕發,而是推着她的肩膀催促道:“我自己收拾就行了,媽媽你也乏了,先去洗個澡吧,我幫你換水。”
嚴媽媽知道小北什麽脾氣,也沒拒絕她,兩人先把浴桶中的水給一盆一盆倒出去大半,而後竟是輕輕松松把這碩大的東西挪了出去洗刷幹淨,卻又換了水來給嚴媽媽沐浴。等到她們主仆總算全都收拾幹淨了,在那用幹爽的軟巾一面擦頭發一面等人,卻遲遲不見汪孚林一行人回來。到最後,小北都忍不住想要出去找人問時辰,臉上眼神中滿是焦急。
“這都快半夜了,嚴媽媽你不是說,這揚州城裏的浴池到子時就關了,他們怎麽還不回來?”
“放寬心,别說有呂公子和他兩個伴當,就是汪小官人身邊那兩個镖師,兩個老卒,除非真是遇到了大隊人馬,再說就是單身一人,你什麽時候見過他吃虧?”
小北被嚴媽媽說得啞然,但随即就嘟囔道:“他也有吃虧的時候啊!那次在山裏要不是我背他下來,天知道他一瘸一拐要走到什麽時候!”
嚴媽媽卻沒有聽說過這一段,此刻心裏雖說好奇,可也知道一旦追問,小北肯定會顧左右而言他,故意隻當成沒聽見,任由小丫頭自己在那咕哝。果然,她就隻聽其在那咬牙切齒地碎念汪孚林的黑曆史,但其中的關切溢于言表。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她突然就隻聽砰地一聲,扭頭一看,卻隻見小北一巴掌拍在床闆上,整個人已經站了起來。
“那家夥自己都說自己是災星,肯定又惹麻煩了,不行,我得去看看!”
“好好,總不能披着頭發過去,先把頭發梳好再說!”
等到小北讓嚴媽媽幫忙重新綁了頭發,又拿了件披風打開門出去,走了兩步尚未到院門,她就隻聽到外間一陣喧鬧聲,其中分明有汪孚林和呂光午的聲音。她一下子醒悟了過來,扭頭就一溜煙往自己的屋子跑去。
結果,才剛踏入院門的汪孚林一眼就看到那個疾步回房的背影,不但如此,兩扇大門還砰地一聲關得嚴嚴實實。他隻覺得滿頭霧水,一邊暗自嘀咕,一邊徑直走上前去敲門,可叩開門之後,應門的嚴媽媽卻将手指放在嘴唇上,随即悄悄閃出了門來。反手掩上了門,她這才笑着說道:“看着這都已經過午夜了,你們還不回來,她還以爲你又犯了災星名号,所以剛剛差點跑出去找你。”
汪孚林正要回答,可看到門上恰是映着一個清清楚楚的影子,顯然有人在偷聽。他不覺莞爾,當即輕咳一聲說道:“東坡居士是居士本來無垢,可我們卻是風塵仆仆滿身難受,當然多泡了一會兒,又讓人擦背松骨修腳,自然而然就耽誤了不少。結果洗到最後肚子又餓了,少不得又去吃了夜宵。畢竟,人生在世,吃喝二字……”
他這話還沒說完,嚴媽媽身後的兩扇門雖說還是緊閉,可裏頭卻傳來了一個憤怒的聲音:“人家還擔心你出什麽事,你就想着吃,大吃貨!”
汪孚林一回頭,見其他人早已自覺自願地回房了,他隻能沖着嚴媽媽聳了聳肩,随即把手裏的捧盒遞了過去。嚴媽媽心領神會,接了東西進房關門之後,見小北已經趴在床上生悶氣,她也不去勸,而是把捧盒放在桌子上,随即揭開了蓋子。刹那之間,香氣立刻四溢開來,以至于小北一個魚躍從床上跳起來,一看到那捧盒就瞪大了眼睛,臉上一下子就露出了歡喜之色。
“算他有良心!”
“應該就是附近買來的,還燙着,難爲汪小官人費心!”
“吃貨當然最會買東西。”小北連筷子都不用,直接用手拎起一個燒麥往嘴裏一塞,随即立時露出了幸福的表情,甚至來不及吞咽就對嚴媽媽叫道,“這燒麥好特别,嚴媽媽,你快嘗嘗看!”
淮揚點心本就是一絕,之前從運河北上去京城時不曾上岸,因此嚴媽媽也自然是第一次品嘗淮揚名點。一嘗那燒麥,她就發現一個捧盒中每色點心一模一樣都是兩個,足有八種,顯然連她也一塊算進去了。哪怕她早就知道汪孚林缜密,可到這份上卻還是忍不住暗自稱贊。等到兩人風卷殘雲般把這些全都下了肚,她就隻見小北摸着肚子心滿意足地說道:“他還真會吃好吃的,不過肯定是呂叔叔帶路,否則第一次來揚州,他怎麽摸得到地方?”
同樣回房的汪孚林不用想象也知道小北這會兒會是怎樣一個表情,事實上,他也沒想到這夜禁時分,呂光午推薦的那家點心鋪子還會如此生意興隆,其中的食客大多數都是泡完白玉池那最後一湯,然後跑去吃夜宵的。所幸回來不遠,否則就算打包這麽幾樣,涼透了也就沒法吃了。此時此刻,他往床上舒舒服服一躺,卻沒有去想明天應該如何如何,一合眼幾乎就睡着了。
這一覺他一直睡到天光大亮方才自然醒,什麽雞叫聲,什麽打更聲,什麽鍾鼓聲,他一樣都沒聽見,睜開眼睛就看到太陽光已經從窗紙中肆無忌憚地照進了屋子。揉了揉眼睛的他卻還是懶得就這麽起來,而是在床上賴了許久,這才磨磨蹭蹭爬起來穿戴。等他拉開門伸着懶腰跨出門檻的時候,就隻見四面屋子一片靜悄悄的,以至于他不覺生出了幾分疑惑。
不至于吧?難道今天還是自己最早起?
可下一刻,他就看到對面屋子裏有人打着呵欠出了門,臉上仍帶着幾分迷糊,不是小北是誰?四目對視,她竟是好像愣了好半晌才認出是他似的,随即又仰頭看了看天色,問出來的第一句話竟然是:“現在什麽時辰?”
“我怎麽知道!”汪孚林沒好氣地答了一句,随即問道,“嚴媽媽呢?”
“不在屋子裏。”小北這才意識到這院子裏安靜得有些過分了,頓時眉頭大皺,連忙跑去敲呂光午的房門,好一會兒就皺眉轉過身來,“呂叔叔也不在。”
汪孚林想了想,也去其餘幾間房問了問,結果全都是悄無聲息。顯然,一覺睡到這會兒的,也就是他和小北而已。他倒無所謂,小北卻覺得大爲不好意思。等打開院門出去,找了夥計來一問,兩人方才得知,呂光午一大早就帶着伴當出去了,其餘人也各出各的門,最最重要的是,現如今已經将近午時,說他們是懶覺睡到日高起絲毫不過分。
就在兩人面面相觑,準備早飯午飯一塊解決,然後再找人的時候,嚴媽媽卻正好從外頭回來。她仿若沒事人似的過來打了招呼,随即才開口說道:“聽說十日後徽幫、晉幫、江右三幫人将會商如何買餘鹽,今年的淮鹽鹽引,宮裏孟公公滕公公一下子要了很多,正額鹽恐怕不夠下頭分的。”
PS:最近每天必追的書,隻剩原始戰記和一世之尊了,哎,其他的多半是追追停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