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把汪二娘和汪小妹拉到身前,看了又看之後,贈送了一對玉镯子。金寶和秋楓給她磕頭,她一把攙扶起來,笑着塞了一對長命金鎖。她也不理會汪孚林一個勁說太貴重了,隻笑說今天高興,一點小玩意算什麽。等蘇夫人又抱着襁褓中的幼子葉明堂進來時,她頓時再也忍不住了,雙手顫抖地接過孩子後,眼淚就奪眶而出。要知道,之前蘇夫人去歙縣任上,這個小孫子便是她請了乳母養在自己房中,那情分比隔代親更重,竟是今天離家方才久别重逢。
直到用手指輕輕觸碰了一下孩子那吹彈得破的臉頰,葉老太太這才把孩子交給了葉明月和小北,眼看那一群小家夥都去圍着看孩子了,她這才對蘇夫人低聲說道:“四郎這次去歙縣上任,因爲時間急,你又有了明堂,連個師爺都沒帶,你也說不知根知底的人不能要,我還一直心裏擔心。誰知道卻因禍得福,四郎在歙縣有了孚林這樣的臂助,此次家裏出這麽大事,他竟然熱心地送了明月和小北回來,就連明兆也能在公堂之上表現出色,實在是……”
葉老太太一面說,一面看向了正和衆人說笑的汪孚林,忍不住又壓低了聲音:“四郎可有那意思嗎?”
蘇夫人哪裏聽不出葉老太太的言下之意,她也笑着端詳了汪孚林一會,繼而若無其事地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孚林雖說是個有主意的人,可他父母都在漢口,就算是南明先生,也不可能越俎代庖。此事光是咱們一頭熱可不行,再說歙縣鬥山街許老太爺,對他也頗爲愛重。”
“這麽搶手?”要說人老了,對上眼緣最爲重要,别說葉老太太聽說汪孚林幫了自家兒子這麽多,這次又給自己解決了最大的麻煩,就說今天這第一次見面,她對汪孚林那印象就着實好極了,恨不得立刻認下這個孫女婿。然而,看到小北咋咋呼呼地和汪孚林開着玩笑,葉明月則是善解人意地和汪二娘汪小妹說着話,她又想起蘇夫人之前回來對她解釋小北怎會突如其來進了葉家門。那時候聽說是胡宗憲的女兒,她險些沒一口水嗆死。
不得不說,她的這個兒媳太膽大,連帶着兒子現在也變得膽大包天了起來。
于是,此刻她糾結的又是另一個問題,小兒子眼下算是有兩個女兒,哪一個合适這門婚事?
“而且……”蘇夫人仿佛是語不驚人死不休,此刻又貼着葉老太太耳邊,低聲說出了一句話,“那時候許家有意聯姻的時候,孚林曾經無奈在許老太爺面前禀明,說是父親在他很小的時候定了一門婚事,後來人家退婚,他父親卻一直心不甘情不願,一心想挽回。雖說我看孚林連那一家人是誰都不知道,也沒有這重意思,可終究麻煩不小。他父親是個很不讓人省心的人,此事就讓孩子們順其自然吧。”
葉老太太深深歎了一口氣,心裏卻有些懊喪。可她的目光很快就瞟向了顯然年紀最小的金寶,想到汪孚林自己才十五歲,卻已經有個這麽大的養子,她不由得再次糾結了起來。要說這麽大的兒子沒幾年也就能自立門戶單過了,可如果自家孫女真的嫁了過去,進門就要被人叫娘,這還真是……罷了罷了,既然兒媳婦都說了一切都是八字都沒一撇的事,她急什麽!
汪孚林當然不會忘記,葉小胖帶他進來之後,就出去陪着方先生和柯先生以及那個毛鳳儀了,少不得抽身出來對葉老太太和蘇夫人說了一聲。聞聽是葉鈞耀延請的兩位門館先生,德高望重學問精深,葉老太太當然不會怠慢,就連毛鳳儀,能在關鍵時刻給葉家四房雪中送炭,她當然不吝撥冗一見。于是,讓葉明月帶着一群孩子們到後頭避一避,她便立刻請汪孚林幫忙傳話,把人全都請進來。
方先生和柯先生肯來教書本來就隻是個人興趣,倒無所謂報酬不報酬,但葉鈞耀出手大方,如今葉老太太見了他們,又是一口一個先生恭恭敬敬,想到這位老太太剛剛經曆了一場家變,他們自然少不得安慰了葉老太太兩句,同時又給葉小胖說了幾句好話。陪着進來的葉小胖平時都是挨訓有份,褒獎沒門,這會兒簡直覺得太陽打西邊出來了,可一聽到方先生和柯先生表示他明年就可以回甯波考童生了,絕對能考上,他就立刻苦了個臉。
等到陪着兩位先生出去的時候,他就知道,自己這次出來玩了一圈之後,回去肯定是水深火熱的日子!
看到隻剩下毛鳳儀,汪孚林少不得解說了兩句,道是其母紡紗織布供其讀書,如今卧病在床,毛鳳儀就想到做狀師來貼補家用,其實隻是剛剛初入行,葉老太太和蘇夫人聽了不禁同時動容。
葉老太太更是眼睛微紅歎道:“誰言寸草心,報得三春晖。母親那樣一心一意爲兒子,能夠一心孝順的子女又能有多少?妻子一心勞苦供丈夫讀書,丈夫知道體恤的又有多少?毛相公,你是個善良人,這次公堂之上也辛苦你了,慧穎,你替我找兩匣子好藥,算是我送給毛相公母親的。再挑幾匹料子,送給毛相公家中娘子和弟妹裁幾套衣裳。”
毛鳳儀頓時臉上漲得通紅,他在公堂上幾乎一句話沒說,哪裏就辛苦了?他正要說無功不受祿,卻隻聽蘇夫人問道:“毛相公不打算繼續科舉了?”
這話之前汪孚林問過,如今蘇夫人再問,毛鳳儀隻覺得心裏沉甸甸的。葉家乃是甯波大戶,家大業大,哪怕如今分家之後不如當年,如果能夠資助自己,那也決計是一句話的事。可是,想到母親和一雙弟妹,他還是低頭說道:“我資質有限,之前連科考都擠不進二等,根本沒資格去考舉人。與其困死在這一條道上,還不如急流勇退,畢竟我從小喜歡律法,說倒背如流也不爲過,就算訟棍名聲不好聽,可隻要能養家糊口,那也無所謂了。”
“那些代寫狀紙的也有急公好義之輩,更是替很多打官司的人解了燃眉之急,豈可都一概斥之爲訟棍?”汪孚林笑着接過話茬,這才笑眯眯地說道,“從前分産這類的官司都被葉十九仗勢壟斷,也不知道讓多少人家兄弟反目。戶房新任劉司吏不是要見我嗎?你替我帶個話給他。曆來一縣之主,都不是以詞訟公平爲上,而是以詞訟少,民風淳樸爲上。分産争産這樣的官司牽涉到天理人情,斷得好不如辦得好,辦得好不如勸得好。”
他頓了一頓,這才繼續說道:“不如毛相公找上幾個品行好的秀才,遇到這種事,幫人調解公證,然後到戶房收稅辦分産契書,這樣有了官府見證,一來二去,又能省掉一些原本不該訴諸公堂的詞訟。也許這樣做興許進賬未必豐厚,可卻是一舉數得,名聲也好聽。”
見毛鳳儀兩眼圓瞪,顯然沒料到還有這樣的事,汪孚林又笑着說道:“若你不想做這個,我聽陳縣尊說,他看到江南之地讀書風氣很盛行,有心讓身邊人多讀點書,這雖說和一般意義的門館先生不同,但也是又讀書,又養性子的活,你要是願意也可以去應征試一試。陳縣尊說,一個月一兩銀子,報酬不多,但每天隻需要半日即可。”
對于汪孚林指的這兩條路子,毛鳳儀千恩萬謝,告辭離開的時候,那份感激就别提了。而葉老太太則是看着汪孚林親自送人出去,忍不住對蘇夫人說:“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别看他年紀小,卻真是想得太周到了……不過,他才到甯波府幾天,怎的聽口氣和陳縣尊這麽熟稔?”
屏風後頭,小北聽到這樣的疑問,忍不住對葉明月咬耳朵道:“想當初他在歙縣還不是這樣,三兩下就和爹混熟了,緊跟着又給爹解決了一樁大麻煩!這位陳縣尊這次不但在縣衙裏頭立了威,而且還算是給了葉家一個台階,又給了爹一個面子,他回頭不會挖爹的牆角,把汪孚林留下來當師爺吧?”
葉明月險些沒笑出聲來:“你别說,興許還真有些可能。”
話音剛落,她們就隻聽外間傳來了一個聲音:“老太太,四太太,縣衙陳縣尊派了人來送帖子,指名請汪小相公明日到縣衙一晤!”
真的來了!
葉明月和小北剛交換了一個眼色,汪二娘便瞪大了眼睛道:“哥怎麽走到哪都招惹官府?陳縣尊怎會知道他的?”
“聽說爹之前打着浙江巡撫邬部院的旗号去拜會過陳縣尊。”金寶倒是聽說過,一句話出口,見汪小妹立刻上來擺出小姑的架勢問東問西,他頓時後悔自己太多嘴。汪孚林對陳縣尊說了什麽,他哪知道?
至于外頭,汪孚林尚未回來,葉老太太卻已經擔心了起來,擔心的事情卻是和小北截然不同。
“陳縣尊家裏沒女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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