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二娘隻以爲汪孚林是臨時短租幾天,若是知道他如此敗家,一定會免不了好一陣數落。當然,對于葉家這邊的境況,葉明月和小北根本提都沒提,她渾然不知道,隻以爲這次是來玩的。而安頓好之後,汪孚林慷慨大方地大手一揮,說是她們想去哪就去哪,不用顧忌,她更是高興得無以複加。至于金寶和秋楓,哪怕方先生柯先生首先要帶他們去的地方總是甯波的各大書院,他們仍舊樂呵呵的。
長這麽大第一次出徽州府,不但去過杭州,還來了甯波,回去之後其他童生有得好羨慕他們了!
汪孚林不想讓這些孩子們提早領略大人的世界,但唯有一個人他不準備瞞着,那就是葉小胖。
發現到了甯波卻不能回家,而是住在外頭,小胖子就覺得事情不對頭了。而住了一晚上,甚至都沒有葉家人出現,他哪裏還能忍得住。第二天一大早,捱到汪二娘和汪小妹帶着連翹和阿衡去魚市,方先生和柯先生帶着金寶和秋楓又去參觀書院,見唯有自己沒人理會,他就直接奔向了兩個姐姐合住的堂屋,卻隻見汪孚林猶如大街上那些農夫工人似的坐在門前台階上,還朝他招了招手。
“汪大哥,我姐她們呢?”
“坐下說。”汪孚林拍拍身側,見葉小胖猶豫片刻,最終還是坐了下來,他就直截了當地說,“葉家出了點事,所以她們回來的消息,不想讓别人知道。”
“出了事?出了什麽事?汪大哥你别賣關子,說清楚啊!”葉小胖一下子急了,一把拽住了汪孚林的胳膊,“是不是我娘怎麽了……哎喲!”
汪孚林毫不客氣地賞了小胖子一個爆栗,見他捂着腦袋卻滿臉的氣憤,他便哂然笑道:“笨,要是你娘真的出了什麽事,就是葉家龍潭虎穴,你姐她們也會帶着你回去,哪會先在外頭住?是葉家正因爲分家鬧得不可開交……”
言簡意赅地對葉小胖介紹了一下如今的局勢,見小家夥先是目瞪口呆,随即便一下子失魂落魄,把腦袋埋在了膝蓋中間,汪孚林就拍了拍葉小胖的後腦勺說:“這種爲了财産就鬧得不可開交的事,古今中外層出不窮,葉家不算獨一份。鬥山街許家不也是爲了分家兩個字,三房就好像是仇人似的?你也許會想,你那些伯父伯母從前對你不錯,你那些堂兄弟堂姊妹從前對你也不錯,那就記住他們從前的好,至于現在的恩怨,你還插不上手。”
雖說是以德報德,以直報怨,但汪孚林并不打算讓葉小胖隻記得人家的仇,不記得人家的好。所以,見葉小胖擡起頭,分明剛剛哭過,他就溫和地說道:“記住,你是你爹的長子,别看你爹正當着官,你娘精明強幹,也别看你兩個姐姐一個有謀,一個有勇,但以後都要靠你去支撐葉家擔子的!”
葉小胖盯着汪孚林看了好一會兒,最終使勁點了點頭:“汪大哥,有什麽事要我去做?”
“暫時沒有。”汪孚林見小胖子聽到這話大爲氣餒,不由得笑了起來,“不止是你,我也被人嫌棄了,還不是閑在這派不上用場?你兩位姐姐悄悄坐車去葉家附近打探消息了,硬是讓我留下看家。你若是想幫忙,那就好好想想,你娘這麽厲害的人,哪怕帶着你那還不到一歲的弟弟,可要真把她扣下不許走,葉家人怎麽突然就這麽能耐了?”
“是打官司!”葉小胖幾乎想都不想就迸出來這四個字,霍然站起身來,“上次姐和小北姐回歙縣的時候,提到的那位十九哥,他不是自稱從前在鄞縣衙門給陳縣尊當過師爺嗎?呸,那是往自己臉上貼金,當我們人在外地不知道。就好比汪大哥你這麽厲害,爹也不能聘你當師爺,因爲你是歙縣本地人。咱們葉家是甯波本地人,怎麽給陳縣尊當師爺?他就是個訟棍,娘之前斷了他去給爹當師爺的念想,說不定他趁機報複,唆使我那些伯父告狀!”
葉小胖不錯啊,這邏輯推理挺棒的!
想到這裏,汪孚林拍拍屁股站起身來,對着葉小胖勾了勾手指,等到人立刻知機地湊上前來,他就低聲問道:“外頭認識你的人多不多?”
“我在甯波的時候又不太出門。”葉小胖翻了個白眼,繼而沒好氣地說道,“自從小時候那回險些被人拐了,爹娘還有姐姐都把我當小孩子似的。再說了,我都兩三年沒回過甯波了,個頭長了好多,肯定沒人能認出我來!”
是因爲你這兩三年又長胖了一圈吧?
汪孚林心裏這麽想,臉上卻笑眯眯地說道:“既然别人覺得咱們沒用,那咱們就做出點成績讓人看看如何?你帶路,我們去鄞縣衙門轉轉。”
葉小胖幾乎是不假思索地答應了下來。他剛剛隻是竭盡所能猜測一下,也很想知道自己的猜測是否正确!
鄞縣衙門所在之地和汪孚林想象之中有些不太一樣,無論是歙縣衙門、徽州府衙又或者杭州府衙,全都在府城又或者縣城的核心地帶,然而,鄞縣衙門卻在甯波城的西城。據說,當年倭寇肆虐最烈的時候,原本那座衙門被城裏的内奸燒了,原本的地方就改造了一座廟,縣衙搬到了這裏。汪孚林在路上就聽葉小胖津津樂道着種種八卦,其中甚至包括鄞縣衙門鬧鬼這種很不靠譜的傳言,聽得他身後兩個镖師都忍俊不禁。
作爲一個外鄉人,汪孚林當然不會貿貿然走到縣衙門前去打探什麽,隻是遠遠地繞一圈。可即便如此,見他張望,仍然有個身穿青綢直裰,一臉書卷氣的讀書人迎了上來:“這位小官人是來衙門辦事的?若是到戶房辦契書,我可以幫忙代辦,保證收費最少,效率最快。若是要打官司,我可以代寫狀紙,而且這鄞縣衙門的放告日可不一定就是三六九,旁人很容易撲空的。若是其他瑣事,我也都可以幫忙……”
聽這人滔滔不絕就是一大堆,汪孚林頓時大爲驚異。自己也算是沒少和衙門打過交道,就連杭州似乎也沒有這樣招攬生意的人,這甯波府的衙門好生“先進”啊!他給了要說話的葉小胖一個阻止的眼神,随即故意抄着外地口音說:“若是打官司,怎麽收錢?”
那青衫讀書人原本隻是瞅着汪孚林看衙門那眼神,覺得他像是有事過來辦的人,這會兒聽到對方果然有意打官司,他登時精神大振,立刻噼裏啪啦就開始報價。寫狀紙多少錢,幫忙疏通戶房和刑房多少錢,然後是析産多少,分家多少,人命多少……總而言之一句話,和現代律師有各種各樣的報價一樣,這位号稱資深的狀師,也就是俗稱的訟棍,同樣是分門别類明碼标價。到最後,汪孚林手中扇子啪的一合,笑眯眯問出了最關鍵的一句話。
“尊駕說了這麽多,還沒自報家門。另外,你從前打過的分家官司,輸赢如何?”
“在下毛鳳儀,剛剛确實疏忽了。至于我打過的分家官司,那自然是穩赢的。”
自報家門的青衫讀書人話音剛落,身後便傳來了一個冷嘲熱諷的聲音:“毛相公你省省吧,你雖說是個秀才,可平常也就頂多幫人家辦一下契書,弄兩樁讨債官司,這分産的官司什麽時候輪得到你打?葉家那個葉十九仗着家裏背景雄厚,這甯波府所有的争産官司幾乎全都他一個人包了。這次葉家的官司更是如此,肥水不流外人田,他竟然幫葉家嫡支的老大老二老三告老四,也不想想葉四老爺現在是縣令,将來萬一官運亨通,他讨得了好去?”
真的打了官司!
汪孚林心中一跳,見葉小胖陡然之間瞪大了眼睛,分明想要開口說什麽,他立刻伸出手來在其肩膀上重重一壓,見一個矮胖中年人越過那個毛鳳儀走上前來,他故意皺起眉頭問道:“這麽說,要打分産官司,就得去找那個葉十九?”
“分産官司油水豐厚,誰不想打,隻不過,鄞縣戶房孔司吏是葉十九的拜把兄弟,這戶房的關系打通不了,分産的官司就必輸無疑。”矮胖中年人見毛鳳儀臉色鐵青,他就聳了聳肩道,“至于我們,那就隻能人家吃肉我們喝湯,接一點人家指縫裏頭漏下來的小案子糊口了。我說毛相公,你别掉到錢眼裏去了,葉十九不但在戶房有人,又是葉家旁支,這些年貪心想撈過界的人多了,可一個個都沒什麽好下場,你一個還能考舉人的秀才相公何苦摻和!”
見矮胖中年人壞了自己的事就聳肩走人了,毛鳳儀頓時臉上一陣青一陣白。可發現汪孚林并沒有立刻撇下自己走,他頓時咬了咬牙說:“這位小官人,我看你不是本地人,這官司是否不在本地打?如果就是這甯波府其他幾縣,我願意跟你去,你可以打赢官司再給我錢……”
“你很缺錢嗎?”汪孚林突然打斷人問了一句,見毛鳳儀頓時卡殼,許久才艱難地點了點頭,他突然笑道,“那好,咱們找個地方慢慢談。我得看看,你是不是真精通打官司!”
PS:大清早的爬上來看到一世之尊斷更請假,郁悶,最近章節看得正歡樂……心情受傷地求月票和推薦票謝謝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