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許薇口中,他得知許老太爺是來杭州拜會兩浙鹽運使史桂芳的,頓時覺得事情實在有些巧,當即笑道:“那敢情正好,就之前我出來的時候。我家那倆丫頭正跟着葉家二位小姐還在史家做客,她們和史家姊妹都混熟了。據說她們都是很爽利可親的姑娘,你回頭也一塊交往交往,說不定能多個手帕交。小北一直嚷嚷,史家規矩固然大,但兩位史小姐卻比衣香社那些小姐好相處。”
“真的?”許薇頓時眼睛一亮,剛要說好,随即卻突然想到汪孚林剛剛的語病,立刻說道,“你都直呼小北姐姐的名字,怎麽還叫我九小姐?祖父祖母分明都把你當成自己人看待的,臻大嫂子也一直叫我小薇。”
這男女能一樣嗎?
汪孚林哪裏看不出許薇一腔柔情,想了想還是決定含糊一下稱呼:“好了好了,先帶你去祭五髒廟。看到前頭那家沒有,福雲樓,說是點心做得一絕。”
許薇隻顧着欣喜于竟然能夠在壽安夜市重逢汪孚林了,此刻随口應了一聲,等到門前停下來下了轎子,看到那匾額上的三個字,她頓時愣住了。
而她這一愣,正快步上前迎客的夥計看到他們這一行人,哪怕許薇出轎子的時候還戴上了帷帽,可他仍然第一時間認出了人來,立刻滿臉堆笑道:“這位大小姐,是剛剛吃着咱們福雲樓的點心好,于是又引介了這位公子一同來?咱們福雲樓的點心在這整個壽安夜市都是鼎鼎大名的,再沒有人能勝過咱們,尤其是那各式糕團……”
不等小夥計吹噓完,許薇立刻不管不顧一把拉住了汪孚林的袖子,急匆匆就往外走。直到自己直接鑽上了轎子坐下,她這才又羞又惱地說道:“這壽安夜市别的好地方多了,不在這兒吃!”
汪孚林頓時又好氣又好笑。敢情許薇對他說什麽肚子餓,晚飯還沒吃,那根本就是糊弄人,之前她無巧不巧,就是在這福雲樓中吃的東西。所以,短時間之内再度光顧,還帶着他這一行三人,那夥計才會有這樣的反應。瞧見剛剛殷勤迎客的夥計這會兒方才恍然大悟,懊惱地直捶腦袋,他吩咐随行的楊文才上前打賞了幾個錢,這才敲了敲轎子的隔闆,笑吟吟地說道:“實話實說,我剛剛逛夜市也吃得很不少,這樣吧,陪你繼續逛一會。”
許薇最怕汪孚林因爲氣惱自己騙人,拔腿就走,聽到他識破了自己的小伎倆之後,竟然還願意陪自己逛夜市,頓時欣喜若狂。她連忙把窗簾打開了一條縫,小聲解釋道:“我剛剛是在這兒吃過的,就是看到你之後,還想一塊走走。這大半年你到許家的次數一隻手都能數清楚,就連我家祖父祖母,也都說你太忙了,成天不見人影。”
“好好,我回頭見到老太爺一定賠禮。”
汪孚林無奈給了一個承諾,接下來在夜市閑逛的時候,他就隻聽耳邊叽叽喳喳全都是許薇問這個問那個的聲音。到了最後,人還時常下了轎子來,好在戴着帷帽,旁人也看不清楚,再加上随從多,把四周圍看住之後,卻也不虞被外人沖撞。這兜兜轉轉大約走了大半個時辰,騎着馬的他都覺得有些累了,再看兩個轎夫卻依舊四平八穩,腳下有力。就在他想要提出回去和許老太爺會合的時候,他突然聽到轎子裏的許薇輕呼了一聲。
“面具!”
汪孚林擡頭看去,見是一家店門口支着一個小攤,上頭全都是各式各樣的面具,他不禁想起了當初在縣後街那小攤上買面具,繼而看到許薇那轎子經過,她還戴着鬼面吓人的情景。他的臉色頓時柔和了下來,當即笑道:“你在這兒等一等。”
走到小攤前,他便發現,這裏賣的貨色比歙縣的那些手工更精緻,花樣也更多,但其中更多的卻是時下流行的那些戲曲中的角色。他對于那些花前月下才子佳人的戲沒什麽太大興趣,便有意挑了幾個猙獰的鬼面具,還是店家好意提醒道:“小官人,這些都是村裏神漢驅鬼用的,您買這麽多回去沒用啊。”
“沒事,圖個好玩而已。”汪孚林讓人付了錢,随即抱着一大堆回到了轎子前頭,一股腦兒全都展示了出來,“你對這個有研究,自己挑一個,算是我送你的。”
要是别的姑娘家,接受這種詭異的禮物,絕對會心裏犯嘀咕,轎子裏的許薇卻大爲高興。她打起轎簾探出半截身子,在汪孚林手中的六七個面具看了又看,選了又選,最終才把其中一個一把搶了攥在手中,整個人也縮回了轎子裏:“我就要這個!”
汪孚林看着這些都是一樣的,也無所謂,見店家親自過來,卻是要用繩子将面具紮好再拿紙包上,他就笑着謝了一聲。等上馬之後提着這一溜東西,他便開口說道:“時候不早了,也該回去見許老太爺,雖說他放你這麽出來,可回頭找不見人,免不了擔心。”
才不會呢……她剛剛都注意到了,跟來的随從少了一個,肯定是回去對祖父報信了!
許薇心裏這麽想,嘴上卻乖乖答應了。果然,等到他們來到那家戲院,她就發現祖父根本就不曾出來。帶了汪孚林找到包廂之後,她剛一進去,就隻見許老太爺正搖頭晃腦做陶醉狀,立刻上前去一把抓住老人的胳膊:“祖父,您看誰來了?”
“誰來了?”許老太爺裝模作樣把眼睛睜開了一條縫,看到是汪孚林笑眯眯站在門口,他頓時坐直了身子,緊跟着就眉開眼笑地招呼道,“哎呀,是孚林你啊,快進來快進來,怎會這麽巧,難道是你和小薇在夜市上碰到了?”
老狐狸,你就裝吧!當我眼睛是白長的,沒看到許薇的随從少了一個?
汪孚林對許老太爺這故意賣破綻的架勢倒不讨厭,深深一揖行過禮後,便在許老太爺的招呼下坐了下來。面對這麽個老狐狸,他就不像對許薇那樣客氣了。落座之後,他就開門見山地把自己在杭州偶遇許二老爺的事情給說了。當得知許二老爺和晉商巨室張家的張泰徵走在一起,許老太爺臉色紋絲不動,許薇卻隻覺得又氣又急:“爹怎麽可以幫外人欺負自己人?”
話一出口,她陡然之間意識到父親一貫對汪孚林的惡劣态度,而聽汪孚林的口氣,張泰徵顯然是年輕才俊,那麽父親的某些念想不問自知。她一下子臉色蒼白,卻是牙關緊咬,再也沒有說話。
看到孫女這心痛失望的樣子,許二老爺暗自歎了一口氣,随即笑道:“後來呢?我就不信你這災星惹出的事就這麽一丁點!”
然而,嘴裏這麽說,可聽到汪孚林從深夜落水,一直到今天和浙江巡撫邬琏私談時卻遭到秀才诘難,最後來了一場漂亮的大反擊,許二老爺忍不住對汪孚林惹是生非的評價又提高了一個台階。他啞然失笑地拍了拍扶手,随即沒有多說什麽,而是用很自然的口氣說道:“我還要在杭州盤桓一陣子,就住在城西水門街,你到那兒打聽歙縣許家,人人都知道,有什麽事你盡管來找我。至于小薇她爹,你不用擔心,我一來,他就猶如老鼠見了貓,早溜了。”
聽到祖父如此形容自己的父親,許薇先是撲哧一笑,随即卻又黯然低下了頭,一雙手忍不住死死捏住了汪孚林送給自己的面具。盡管價值低微,也根本不是适合送給女人的東西,可終究是他單獨送給自己的,而不是每次拜訪鬥山街許家時,因爲禮節而送給她的。
這一晚,汪孚林自然又犯夜了。然而,到了杭州他方才發現犯夜根本不是事。尋常人家賄賂巡夜的壯班幾個錢,就能夠拿到臨時的牌子安然回家,據說這已經成了衙門創收的一條路子。至于有頭有臉的人比如許老太爺,還有壯班衆人專程一路提燈籠護送,他也沾光享受到了這樣的待遇。此時此刻已經臨近子夜,他踏進客棧時,還以爲必定人都睡了,誰知道一個夥計迎上前,一個夥計卻拔腿就往後頭跑,不消一會兒掌櫃便一溜煙奔了出來。
“汪小官人,你可回來了。”掌櫃對于這麽個年少卻又最會惹事的客人簡直不知道該如何評價是好。自從這麽一位住到自家店裏來,就不知道多了多少讓人瞠目結舌的事,多了多少想也想不到的訪客。他用袖子拍打了兩下汪孚林身上根本不存在的浮灰,這才壓低了聲音說,“陳老爺等您一晚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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