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沒了!
李師爺僅僅是留下這些簡短介紹,就沒有下文了。汪孚林再三追問,他才挑明,那兩位對官場興趣也不是太足,和他們上頭那些師長一樣,更喜歡遊走于各地,講講學,交交友,散散心,反正王學和湛學的群衆基礎都不錯,到哪都能白吃白喝,碰到真正合心意的學生,就會多留一陣子教一教。對于這種潇潇灑灑的生活,汪孚林不得不表示羨慕嫉妒恨,但同時對于他們的家眷表示深深的同情。
因爲他那個不負責任老爹說是債務一肩扛,實則離家不歸的所作所爲,也有異曲同工之妙!
雖說李師爺介紹簡短,但汪孚林自己也明白,聽太多也白搭。原先的汪小秀才一心隻讀聖賢書,不會知道那些人物,至于他自己,也就知道張居正高拱馮保戚繼光那些遠在天邊的大牛人,餘下的也就僅僅隻聽過一個名字而已,比如何心隐。就算李師爺告訴他,方先生和柯先生二位有什麽天大的本事,對他來說也沒什麽太大意義,還不如趕緊想好應該如何分派先生,免得明天這兩位從松園過來之後,再次打起來!
要按照性格來選,當然首選不修邊幅的柯先生,而不是一絲不苟的方先生;可問題在于,他已經被李師爺的八股特訓給整怕了,天知道李師爺的治學特點是不是跟着老師柯先生學的?于是,他在糾結了再糾結之後,一晚上之後仍然沒想出一個所以然來。而更讓他意想不到的是,次日跟着柯方二位從松園過來的,竟然還有一個和金寶年紀相仿的少年。而他吐出的稱呼,卻是畢恭畢敬的兩個字。
“兄長。”
往來松園已非一兩天,汪孚林對于汪道昆家裏那些八卦也知道得不少。松明山汪氏和西溪南吳氏世代聯姻,汪道昆的祖母,母親,元配和繼室,全都出自吳氏各支。當初汪道昆罷官之後不久,母親吳氏去世,因此汪道昆汪道貫兄弟便将家務交托給父親汪良彬的老妾,和母親相處了四十餘年的何爲。
而汪道昆元配吳氏亦早逝,繼室吳氏又隻有一個女兒真娘,故而早年間汪良彬夫婦就買了個妾回來,想讓兒子綿延子嗣,奈何汪道昆那時還是個古闆君子,一口回絕就上任去了,直到後來歸鄉探親,這才在繼室吳氏的規勸下,認下了這麽一樁既成事實,至今,這位南明先生就隻有一妻一妾,膝下一個女兒,兩個庶子。
因爲汪道昆當初納妾時已經三十六七歲,年紀很不小了,故而庶長子汪無競今年就這麽一丁點大,但論輩分,卻貨真價實算是他的族弟,金寶的族叔!
“祖父說,父親和二位叔父上任,我既然已經受了啓蒙,也該正式學一學制藝文章,正好兄長帶着金寶歸鄉,柯先生方先生又正好來了,所以希望我能夠從學門下,學一點東西。”
八歲的汪無競規規矩矩,一本正經,而且是帶着汪良彬的吩咐過來,汪孚林當然不能把人往外趕,所以也隻能無奈接受自家人越來越多的事實。尚未等他決定柯方二位到底誰教誰,他就聽到了自己最不想聽到的安排。
“我們兩個商量過了,每人輪着教三日,既然我們兩個的文章也好學問也好力氣也好,全都分不出一個上下,那隻能讓學生來品評高低了!”
把兩個根本沒辦法選擇的先生給送去了松明山村,葉鈞耀這個歙縣令自覺得計,當然長舒了一口氣。可平時覺得胖兒子太難管教太煩人,如今人不在的時候長了,他反而覺得有些想念挂懷。而且,他從戶房司吏劉會那兒聽說,最近因爲義店的價格和其他米行糧店持平,再沒有那樣興隆的生意。而且,各裏收各裏的稅賦新政在底下議論紛紛,他準備把裏長全都召來當面交待,于是更加想念起了汪孚林這個智多星。
不但是他,葉明月和小北也都覺得,往日逼仄狹窄的官廨似乎一下子冷清寥落了下來,進進出出連個人聲都沒有。哪怕主仆倆如今對于見汪孚林都有些尴尬,可也不禁懷念起從前一大堆人窩在官廨時,那種熱熱鬧鬧的日子。
于是,這天葉鈞耀找來了女兒之後,先是天南地北扯了些有的沒的,足足唠叨了一刻鍾,最後才用盡量若無其事的語調說道:“明月,明兆也去松明山村好些天了,後天就是中秋,不如派個人送點月餅過去?”
“爹是想接弟弟他們回來吧。”父親在想什麽,葉明月哪裏會不知道,當即直截了當拆穿了他的心思。
“哪有!子不教,父之過,現在明兆在松明山,既有良師益友,更有好環境,耳濡目染,能夠更好地成長!”葉鈞耀義正詞嚴地吐出這一番話,見葉明月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他頓時有些面子上下不來,強自嘴硬道,“隻是中秋佳節在即,總不能讓明兆認爲咱們撂下他不管。再說,孚林之前勞心勞力,這中秋節的節禮若是都沒有,豈不是讓人認爲我過河拆橋?”
“好,說得真好。”
聽到這一聲贊揚,葉鈞耀頓時有些飄飄然,可是,下一刻,他便立馬跳了起來,瞪着眼珠子看向了那緊閉的房門。一樣大吃一驚的不止是他,葉明月也是一臉又驚又喜。随着兩扇大門被人推開,就隻見小北笑吟吟地攙扶着一個婦人進來。那婦人三十出頭,五官輪廓和葉明月頗爲相似,但不同的是一對細長上挑的丹鳳眼,便是這對丹鳳眼,使她平添幾分妩媚和美豔。
“夫夫夫……夫人!”葉大炮幾乎是一溜小跑沖上前去,滿臉殷勤地說道,“怎麽不讓人提早給我送個信,我也好親自去接你!”
“你還打算招搖得徽州一府六縣都知道?想當初太祖爺爺在的時候,地方官都休想帶家眷,現如今這制度方才松弛些,可萬一被有些老古闆揪住,那就得煩死了!”蘇夫人笑看了丈夫一眼,這才對迎上前來的女兒問道,“你寫的信上倒把你爹說得勤勤懇懇兢兢業業,真沒有糊弄我?那些亂七八糟的女人,我諒他也不敢招惹,但胡吃海塞的惡習應該沒有複發吧?”
見父親臉都青了,葉明月方才輕咳一聲道:“還好,爹的痹症隻是小小發作過一次。”
雖說明白夫人駕臨,張嬸這些下人定然不會幫着自己隐瞞,女兒也不得不說,可葉鈞耀還是生出了一陣小小的難堪。他正要解釋,卻不防夫人隻是對他白了一眼,這才笑道:“隻發作了一次還算好,也有個教訓。對了,剛剛小北對我說,明兆跟着你們信上提到的那個汪小官人去了人家村裏?”
葉鈞耀信上當然隻會說,自己發掘了一個很有前途的秀才,人家又是汪道昆的族侄,他對其大力提拔悉心栽培;可葉明月就不會一味給父親臉上貼金了,說一半,留一半,該說的說,該瞞的瞞。然而,父女兩人誰都不知道,小北那才叫做事無巨細全部彙報,有關汪孚林的一切情況,這幾個月發生的種種事端,她都原原本本寫在了信上。所以,聽到葉鈞耀滿臉堆笑地對自己解釋說明,蘇夫人卻隻聽了小半截就打斷了。
“這樣吧,明日我就去松明山看看,一來瞧瞧明兆這孩子有怎樣的變化,二來看看那位神奇的汪小官人。”蘇夫人一面說,一面看了一眼身邊的葉明月和小北,臉上滿滿當當都是笑意,“成天在信上看這個名字,這次我倒想會一會真人!”
葉鈞耀吓了一跳,慌忙阻攔道:“夫人路上奔波辛苦,要見人的話我派人去松明山送個信就行了,何必……”
“不說禮賢下士之道,就說人家又替你解決麻煩,又替你管教了兒子,我都應該親自拜會,再說,那兒不是還有明兆的兩位……不對,如今應該是三位師長?”蘇夫人拿眼一瞧丈夫,見葉大炮立刻閉嘴不說話了,她方才笑了笑說,“想當初,你留京是想求留在六部或試禦史,沒想到會放出來當縣令,你又沒有帶師爺,我還有些擔心。好在有汪小官人,你才算過了新官上任這一關,論理我也應該去謝謝他。這事就說定了,小北,你預備一下,明天和我一塊去。”
小北張了張嘴想要反對,可見蘇夫人笑眯眯地朝自己看了過來,她又不好說自己曾經險些闖大禍,隻能小聲說道:“夫人帶别人去不行嗎?”
“我帶來的人都是第一次到歙縣,誰能比你更老馬識途?”蘇夫人笑着在小丫頭額頭上輕輕彈了一指頭,随即才欣然笑道,“至于其他人,哪有你信得過?來,這官廨裏頭怎麽個情形,你帶我轉轉,趁着時間還早,段府尊那兒也該拜會一趟。”
眼看小北稀裏糊塗就被蘇夫人給拐了出去,葉明月連吩咐一聲都找不到空子,她看了一眼滿臉措手不及的父親,頓時微微一笑。
母親一來,自己終于是省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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