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小北那對手此時此刻,也突然一呆,就是這麽一晃神功夫,隻見小北信手在左手前臂上一抹,一道銀光倏然一閃,幾乎擦着對手的臉飛了過去。
那對手吓了一跳,慌忙退開好幾步。小北卻趁機利落地挽起滿頭長發,往另外一個方向騰挪了開來。這一戰暫時告一段落,她少不得四處找尋自己那頂掉落的六合帽,最終卻發現場邊不知何時多出來一個人。而就是那個之前耍無賴的家夥,竟然已經先自己一步彎腰将其撿拾了起來,随即用一根手指雜耍似的轉着那頂對她來說有點太大的帽子。
“快還給我!”
看到那個俏丫頭氣急敗壞朝自己沖了過來,汪孚林想到了她當初纏着自己要還手帕的情景,不禁會心一笑,繼而随手一抛。等到她手忙腳亂接過扣在頭上,他方才打趣說道:“有什麽可隐瞞的,還沒打人家都已經知道了你是女人。否則,你以爲會有那麽多人排隊找你比試?”
“胡說八道,要不是你……”小北突然覺得背後有些安靜,等回過頭去,果然見包括程乃軒在内的一大片觀衆全都眼神微妙地看着這邊,她方才意識到汪孚林說的竟然是真的,自己剛剛自以爲讨教的說法很完美,卻沒注意那些戚家軍早就窺破了端倪。她一時羞惱上來,把六合帽扶正之後,就一陣風似的沖回了房。此時此刻,她唯一慶幸的就是,汪二老爺好歹還記得自己是葉家的丫頭,沒有張冠李戴地把她和汪孚林安排在一間屋。
小北一跑,程乃軒方才第一個竄了上來,幹咳一聲說道:“你這丫頭太猛了,你不知道,這已經是她打得第三場了,竟然能立足不敗。你哪裏買來的?趕緊引介我去。回頭要是我那樁婚事實在沒辦法,有這麽一個高手在旁邊,我也好歹有自保之力!”
這小子怎麽還念念不忘以武力壓制未婚妻?
汪孚林又好氣又好笑,他突然想起程乃軒的那個未婚妻,沖着程乃軒勾了勾手指,見其狗腿地湊過來,他就問道:“你今天第一次見她?不覺得眼熟?”
“那當然,我可沒見過她!”程乃軒被汪孚林說得莫名其妙,使勁又盯着小北又看了幾眼,确信自己絕不會認錯,“我程乃軒見過的姑娘,隻要一眼就絕不會忘。”
這麽說程乃軒那個鬼面女未婚妻還有其他玄機?
既然想不通,汪孚林就懶得想了。他突然一把扣住程大公子的肩膀,不由分說拽起人往戚良等人那邊走去。
見他們過來,須臾之間,剛剛還交頭接耳的這些将兵,突然齊刷刷閉上了嘴。爲首的戚良則是走上前去,有些不好意思地想要賠禮,卻沒想到汪孚林笑着說道:“謝謝各位容讓小北,她的身手雖說不錯,可到底比不得各位沙場實戰。實不相瞞,她不是我家的丫頭,是歙縣葉縣尊家的丫頭。”
剛剛戚家軍一大幫人在小北的軟磨硬泡下與之比鬥,一則是因爲人人都看穿了那是個俏麗少女,二來也有些好奇和技癢,所以一來二去都少不得放點水。如今被汪孚林揭破相讓,這些大老爺們倒反而有些不好意思。可聽到最末一句,他們就全都大吃一驚。尤其是戚良,他之所以眼開眼閉這些部屬的胡鬧,也是想着那丫頭是汪孚林的侍婢,汪道昆又顯然對這個族侄極其看重,那麽就不妨順着些,可沒曾想汪孚林身邊竟然帶着歙縣葉縣尊家的丫頭!
怪不得汪道昆說這個族侄和現任歙縣令關系密切!
汪孚林斜睨了一眼程乃軒,卻見這位充滿了沮喪,顯然是在哀歎找不到一個同樣身手的丫頭來保護自己,他不禁加了點勁把人拉到了戚良跟前,随即意味深長地說道:“戚百戶,這位是程公子,他父親程老爺乃是本縣豪商,白手起家創下偌大家業,算得上我歙縣的一位傳奇人物了。之前那件事,我想除了我們,還可以和他好好談談。”
程乃軒頓時給弄糊塗了。汪孚林拉着他和人家戚家軍的百戶談,談什麽?他老爹就是本事再大,總不成還能去給那位戚大帥造火炮吧?
夜晚的松園之中,一片甯靜。
汪孚林推開房門進屋,用腳後跟把門給踢上,有些疲憊地打了個呵欠。借出祖宅的事情,倒是很快就談妥了。戚良對于他的慷慨大方千恩萬謝,仿佛真的是個老實人,至于他那些下屬,一個個也都唯老大馬首是瞻,對着他齊刷刷行禮拜謝,甚至仿佛都沒去想那房子有多大,是否能住得下那麽多人。他還特意探問了一下這些人的家眷,答案卻是參差不齊,有的說立馬接來,有的說是打光棍,有的說還在薊門,有的說在老家,那會兒戚良頗有些尴尬。
估摸戚良就算知道那是主帥交托的錢,也未必想到那是戚繼光的私房錢!
至于爲什麽要叫上程乃軒,那很簡單,因爲程老爺的名聲别人能夠輕易打聽到,他需要這些家夥相信自己的能耐和人脈,而不是憑着戚家軍的名頭來壓他。現在看來,小北和程乃軒一前一後,都猶如神來之筆一般,與他形成了完美的配合。然而,他剛剛往床上一撲,大門就猛地被人推開,緊跟着他不用瞧也知道是誰沖了進來。
“雙木,你趕緊給我說清楚,你和戚家軍的那些家夥究竟搗什麽鬼?”
汪孚林稍稍挪動了腦袋,懶洋洋地說道:“你剛剛不是都聽見了,這些人因爲身體原因,不能繼續留在薊鎮軍中,戚大帥就禀報兵部,遣散了他們。因爲老家都沒什麽人了,他們就跟着老大暫居到徽州府來,手頭又有餘錢,打算做點小生意。這麽多人統共能拿出三千銀子,我那位伯父要去鄖陽上任,所以就托我幫個忙。”
“那你拉我過去,是想拿這筆錢在我爹那入個股本?”程乃軒眉頭一挑,不太看好地說,“我爹那人不好打交道,而且這事不是我說了算的。”
“笨!我問你,你之前不是還想要跑到湖廣去做生意?你打算帶多少錢,做什麽生意?”
程乃軒哪像汪孚林這樣發散性思維,他殷勤地找了個美人錘,裝模作樣在汪孚林腿上敲了兩下,有些狗腿地說:“都是我祖母和我娘私底下貼給我的私房錢,你也知道的,我一向不在外頭沾花惹草,标标準準好少年,所以攢了有兩千兩。至于做生意,我聽說湖廣那邊鹽業生意挺好做的……”
“去做鹽商?你省省吧,我那老爹的前車之鑒你還沒看到?跑到湖廣去賣鹽都好些年了,一次都沒回來,這次生病還要我娘千裏迢迢趕過去,再說,你爹就是揚州的大鹽商,要卡你脖子還不容易?想逃家連個計劃都沒有,要沒有我,你就得在金寶家房子裏餓死了!”
這要是别人這麽說自己,程乃軒早就反唇相譏了,可汪孚林這話他仔細琢磨琢磨,不得不認爲自己撞在父親矛頭上的可能性很大。而接下來,汪孚林便一個翻身坐了起來,這才低聲說:“鹽商賺錢人人都知道,戚大帥雖說大名鼎鼎,但也要防止人家對你爹的生意有什麽想法。再說,你就不打算自己試一試?”
“我當然想啊!不說别的,我爹當年棄了科場經商的成就,我就夠羨慕的了!可我爹那一關可不太好過。别看别人說他是儒商,可他自己卻覺得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
“又不是讓你去站櫃台,正經從事一個什麽行當。”汪孚林說着先是伸出了一根手指頭,“可以做點别人看不上又或者沒想到的生意。要知道,我們現在的資源是,松明山汪氏的名頭,你爹的名頭,葉縣尊的好感度,許家九小姐和葉小姐等人那個八卦閨秀……那個衣香社的人脈。這會兒已經是白露了,我上次拜托你那小胡桃的事,你不會忘了吧?”
“都已經收了好幾車,剖了外殼正在曬,我家那管事問了好幾次了,接下來到底該怎麽着?”
見程乃軒滿臉疑問,汪孚林就讓其把耳朵靠過來,囑咐了幾句。緊跟着,他就又伸出第二根手指頭:“第二,有戚良那些戚家軍的将兵在,可以試着做一做另外一件事。隻要我們撿起來,不但可以給葉縣尊刷政績,我們也可以刷民望,順帶小小賺一點。更何況,這種事情雖說需要不小的本錢,可隻要拉上戚家軍的大旗,再去遊說幾家大戶,盡可支撐得起來。”
戚繼光加上這批人,那筆不過三千兩的所謂置産銀子他當然不會去用,丢哪去生利息都無所謂,反正有松明山汪氏的名頭,沒人敢賴賬。反而是戚家軍這麽些人送上門,浪費就可惜了,還不如借來用一用!
賦閑在松明山村四年多的南明先生汪道昆起行這一天,相送的士紳相當不少,賦詩道别的足有好幾十。其中,豐幹社那些社員更是絞盡腦汁,每人做了何止一首。而汪孚林混在送行的人群後頭,不管程乃軒如何撺掇,他都半點沒有去出風頭的意思,直叫程大公子直惋惜。
小北對此倒無所謂。她對汪小秀才已經很熟了,在縣尊書房屏風後頭偷聽的時候,哪一回沒領教過其三言兩語就把葉縣尊給帶入節奏的詞鋒?有這樣的好口才,吟詩作賦什麽的當然不在話下,反正這家夥做詩也很不少。
而戚家軍那些人雖說跟了個愛好風雅的主帥,可自身畢竟是大老粗,對于詩詞歌賦沒有什麽鑒賞力。而且這會兒,他們也是汪道昆之外遭受到圍觀的對象,都有些不太自在。直到汪道昆起行,汪孚林過來說是要帶他們回縣城安置,從戚良以下,每個人都舒了一口氣。
回到縣城,找到那座自己一丁點印象都沒有的老宅,把戚良等十幾個人都丢在了這裏,汪孚林方才馬不停蹄前往縣衙知縣官廨。昨兒個他把葉小胖等人先送了回來,卻唯獨留下了小北,汪家那邊又送信說是留人住一晚上,葉鈞耀是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葉明月也不可能插上翅膀飛去松明山打聽,父女倆隻能一個疑惑,一個着急。所以,聽說汪孚林來了,葉明月直接就杵在父親書房裏不動,連避到屏風後頭都省了。
然而,汪孚林和小北給他們帶來的,實在是一個太勁爆的大消息!
葉鈞耀是哪兒的人?甯波府人。身在這種靠海的地方,他是親身經曆過倭寇之亂的,雖說在城裏好歹要比外頭那些鄉村好,可倭寇肆虐的時候,那種成天心驚膽戰的日子,他實在是記憶猶新。所以,他在呆愣過後立刻一拍桌子道:“立刻就讓戶房去辦!既然是戚大帥的部屬要暫居歙縣,這又不是逃軍,是在朝廷過了明路的,我歙縣當然歡迎他們!”
葉明月聽到父親又是這樣輕易表态的大炮個性,簡直不知道說什麽是好,唯有慶幸這會兒在場的是汪孚林而不是别人。
“縣尊此言,戚百戶等人一定會歡欣鼓舞。隻不過,我覺得,他們既然是上過戰場的兵,如若就這樣解甲歸田,不免有些可惜。我有個不太成熟的構想,請縣尊斧正。”汪孚林停頓了一下,見縣太爺立刻聚精會神,而葉明月和小北主仆也全都看着自己,他也不賣關子,繼續說道,“縣尊如今雖說兩手抓住了刑房和戶房,壯班趙五爺也對縣尊俯首帖耳,其他胥吏差役也都老實了不少,但陽奉陰違的還是很多。所以,何妨用他們好好造造勢?”
此話一出,葉鈞耀便露出了動心的表情。他眨巴着眼睛,用微妙的口氣說:“這個嘛……孚林你覺得該如何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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