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很失禮的,可反正葉明月這樣在廚房和他單獨相處也不合理,他骨子裏又不是那種恪守禮法的古代好男人,既然秀色可餐,多看幾眼總不犯法。
刑房司吏張旻不是吃素的,他都能看得出來的事,那些老刑名會看不出來?還不如趁着葉明月在場,把事情抖出來。
“葉小姐,我這個人從小讀聖賢書,但也喜好看點曆朝曆代文人的讀書筆記,所以我家二妹之前就是因爲知道這一點,方才被那老騙子拿幾本書就诓騙得丢了防備之心,她隻是想送幾本書給我。我記得不知道從哪本書上看到過,上吊的人因爲心存死志,不會死命掙紮,所以脖子上除了缢痕,不會再有其他痕迹。但那個疑似畏罪自缢的老騙子,雙手指甲邊緣卻還有斑斑血迹,不知道抓過什麽東西。”
他頓了一頓,這才繼續說道:“如果是抓到了别人,那不消說,當然是另有兇手;如果是抓住勒住自己脖子的東西,那麽在脖子上就會留下很明顯的抓痕,那麽同樣證明還是有兇手,否則何至于要抓勒住脖子的東西?趙班頭不想節外生枝,我剛剛也沒說出來,因爲我知道葉縣尊正急于立威。畢竟,自殺不用追查,殺人卻要驚動知府衙門甚至分守道分巡道,而且之前在現場也沒找到什麽其他證據和痕迹,隻是大門沒鎖這一個疑點,我也隻好沉默了。”
葉明月是尚未及笄待字閨中的少女,聽到這樣一樁案子可能不是自殺,而是他殺,她隻覺得仿佛一顆心猛地揪緊了。在她這個年紀,家境又富庶殷實,隻知道人命大如天,卻從沒想到一條人命就這樣賤如草芥地沒了。她忍不住死死咬住嘴唇,好半晌才迸出了一句話。
“那就真的不追查下去了?”
汪孚林還以爲一涉及到親生父親,身旁這位縣尊千金一定會就此打住不再追問,此時此刻聽到這迥異于設想的回答,看到她那貝齒仿佛就要把嘴唇咬出血來,他不禁起了幾分戲谑,挑了挑眉道:“一個害盡衆多無辜之人的老騙子,葉小姐想要爲他洗冤嗎?”
“那種老東西死不足惜!”葉明月脫口而出,随即遲疑了好一會兒,這才索性開門見山地說,“我是覺得殺了他的那個人也許是滅口,不是滅口也是居心叵測,說不定将來還會害人!再說……我剛剛看到你在爹面前那樣子,顯然也不是心滿意足打算收手,而是很不甘心!”
那時候我的表情有這麽明顯?而且竟然給一個小丫頭片子瞧出來了?
汪孚林嘴角抽搐了一下,心想果然是宴無好宴,連一碗小馄饨都能吃出不是來。于是,他先不理會身旁杵着的這位縣尊千金,先把剩下的小馄饨一口氣都吃了,好在這一耽擱,東西已經涼了,入口溫熱正好。等把碗放下,他站起身來,這才對葉明月拱了拱手道:“總之這件事葉小姐就不要管了,葉縣尊對我有知遇之恩,我當然不會真的放着這麽大破綻不管。今天叨擾了,我先行告辭。”
等走到廚房門口,他方才突然想起一件最重要的事。雖然懷裏還揣着一張一百兩的銀票沒去兌換,可他家裏還欠了一屁股債呢,房租也得給,否則就太虧心了!于是,他就轉過身來,笑容可掬地對葉明月一揖道:“對了,有件事我剛剛忘了說,還請葉小姐能捎個話給縣尊。希望贓物發還的過程能夠快一些,畢竟之前我家被那騙子坑了,賠給苦主的錢還是汪二老爺幫忙墊出來的,如今我卻還厚顔住着他借的房子。”
葉明月冰雪聰明,一聽這話就明白了。可這世上讀書人大多恥于言利,更别說這麽清清楚楚地算賬,再加上汪孚林剛剛态度強硬地讓自己别管,這會兒卻讓自己給父親捎話,她幹脆就當沒聽見,站在那沒吭聲。可是,她很快就發現,她低估了汪小秀才的“爽直”。
“不瞞葉小姐說,家父之所以行商多年,即便病了也不回來,是因爲當初曾經虧空了七千兩的債務,還是南明先生和汪二老爺爲他補上的窟窿。雖說我不比李師爺辛苦,但還是紮紮實實做了一些事情的,還請縣尊能夠多多考慮,貼補一下我家的生計。”
自家這财務危機,汪孚林是聽汪道貫說漏嘴才知道的,但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自己先通過葉明月的嘴告訴葉縣尊,總比來日别人翻舊賬來得好。而且憑着這一點,他就可以振振有詞地要求葉縣尊無論給予政策傾斜也好,其他貼補也好,總之不能讓他老打白工!眼看葉明月已經瞠目結舌,他再次一拱手,就這麽施施然走了。
等到他離開了好一會兒,外頭的張嫂張頭探腦,葉明月方才從呆滞中清醒過來。她在家鄉,在京師,也見過一些男子,有的在她面前刻意表現溫文爾雅,成熟隽永,有的在她面前拼命顯露才學,大談治國平天下的理想,科場俊傑也一樣有很多。如李師爺這樣年紀輕輕考中舉人,脾氣卻那樣特立獨行,就已經很難得了,可是,汪孚林倒好,外頭都快将其說成傳奇人物了,竟然不珍惜形象,剛剛那番話說得那麽理直氣壯!
她對張嫂子随口敷衍了幾句,随即快步出了廚房,等進了二重門,這才從嘴裏低低地嘀咕了一句:“你就不怕爹覺得你無賴?”
也不知道是賭氣,又或者是真想看看父親是什麽反應,葉明月又折回了書房,将汪孚林要好處那番話不加半點潤飾,直接對葉鈞耀轉述了一遍。讓她詫異的是,聖賢書讀得不錯,說話也相當漂亮,但爲人卻功利心頗重的父親,竟是在最初一小會的愣神之後,哈哈大笑了起來。
“到底是十四歲的愣頭小子,有些無賴也沒什麽,他上次對付趙思成不就是這一招?我正想着如何獎賞他這番勞苦,他居然直接提了。唔,幹脆等歙縣這一批舉人考出來,我和馮師爺打個招呼,直接給他補個廪生!”葉鈞耀說到這裏,方才發現女兒正用古怪的目光看着自己。這要換成那個傻呆胖兒子,他早就惱羞成怒訓人了,可女兒素來不好糊弄,他不得不說明白一點。
“李師爺一年束脩六十兩,再加上咱們一家别的開銷,俸祿不夠還得倒貼,你又不是不知道。再說,他是歙縣本地生員,我又不能聘了他當師爺,怎好貼補他?要說我已經把金寶和秋楓兩個收進來和你弟弟一塊讀書了,再過度示好不合适。”
葉明月已經不知道說自家爹爹什麽是好了。一面稱贊人家真性情,一面還一毛不拔,打算拿着縣學廪生的名額做人情。幸虧我打着讓李師爺和弟弟去搭夥的幌子,已經貼補了三兩銀子過去……就算這樣,汪孚林家裏可是整整七千兩債務!難道汪孚林想要的也是廪生?
汪孚林壓根沒想到,那邊父女倆一商量,竟把他索要工錢的暗示,一路歪到了廪生上。天可憐見,他是當衆放話說要廢舉業的人,縣學廪生也就是幾石米的補貼,卻有很多貧寒生員争搶,他犯得着去争這個?雖說在縣尊家廚房裏遇到一些出乎意料的事,但肚子填了個半飽,他出了知縣官廨後門的時候,腳步輕快,心情也不知不覺從看到那具死屍時的沉重難明,到眼下重新恢複了輕松寫意。
到自家門口時,他隻輕輕一叩門,大門便悄無聲息地打開了,可探出來的那個腦袋卻讓他叩門的右手僵在了那兒。
五福當鋪的那個極品小夥計怎麽還在這?該死,忘記讓趙五爺幫忙去找回這小子的行李鋪蓋,順便給他找個活幹了!
“小官人,您回來了。”葉青龍點頭哈腰地把汪孚林迎了進來,手腳麻利地去關上門,繼而就跟在汪孚林身後絮絮叨叨地說,“廚房裏劉家嫂子走的時候,還熱了雞湯在竈上,留了一碗白米飯,籠屜裏蒸了燒麥,就看小官人愛吃什麽。熱水也已經都燒好了……”
不等他把話說完,汪孚林倏然轉過頭來,狐疑地看了人一眼,心裏突然有一種很不妙的感覺。
汪孚林剛想說什麽,就隻聽背後傳來一聲爹,等又轉過去,就看見金寶往這兒奔來,身後不遠處還有個表情很微妙的秋楓。雖說不知道是怎麽回事,但他既然覺着一定有問題,當即指着葉青龍問道:“這小子算是留在這了?”
金寶見秋楓一副咬牙切齒的樣子,葉青龍則是滿臉賠笑小心翼翼,他便走到汪孚林身邊,踮着腳湊到汪孚林耳邊低聲說道:“爹,程公子用一百兩銀子買了他十年契約,說是留下給爹做小厮,然後把契書留下回家去了。”
程……乃……軒!你個無賴!
汪孚林簡直氣壞了。他大方地分了程乃軒一百兩,那是因爲要公平,怎麽說程家都出了兩個家丁幫忙,回頭程乃軒打賞人也是要錢的,他總不能讓人家出力還倒貼銀子。可這個該死的敗家子,竟然拿着一百兩去給他雇了個極品小夥計!這家夥知道不知道浪費兩個字是怎麽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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