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轉眸看窗外,天已經黑了,又是從天明到天黑的過程。我問外婆睡了多久,她說:不長,才一天。嗯,相比以往沒天沒夜的睡,确實不長。
沉默了半刻,外婆問:“阿曉,你記起來了吧。”我略一遲疑,微點了點頭,“有些記得了,有些還不太清楚。”外婆輕歎了聲才道:“會都記起來的。”
之後果真如外婆所言,那些模糊的片段一點點回到了腦中,而我的嗜睡症也在慢慢康複。這真的是個漫長而......痛苦的過程,當所有的一切清晰回到腦中時,隻剩困頓與疑惑,爲何我會在這裏?爲何我仍能回到人間?不是已經魂飛魄散,永世不得超生了嗎?
這個疑惑沒人回答得了我,連外婆和梅姨都不能。在某個清晨,周圍人聲鼎沸盈天,我坐在靠窗的一束陽光中。全身又空又冷,一直掉眼淚,竟然,悲切到不能自已。
回來就說出了自己的決定。爲了尋找答案,我又一次踏上了旅途,在離開前,我緊緊抱了抱外婆與梅姨,最後蹲下身把小石頭抱在懷裏,将他的頭靠在我胸口良久,起身時梅姨仍想做勸解:“阿曉,你真的要去?”
沒等我點頭,外婆已接話過去:“讓她去吧,不走這一趟,她會沒法安生的。”轉而看向我,用無比認真的口吻道:“但是阿曉,無論你有無收獲,找到與否,你都必須回來。别忘記了家裏還有我和你梅姨,還有......小石頭在等你。”
我将目光仔細看過她們,然後慎重點頭,轉過身邁開步子。
“曉姨,你答應我的,回來後就讓我喊你媽媽。”一直沉默的小石頭突然在後開口,眼淚毫無預警就奪眶而出了,怕狼狽的樣子被他看到,沒敢停步,快速走向街口。
從外婆那已經得知一個令我震驚又不容置疑的事實,小石頭是......我的兒子,親生的,懷胎十月。
之所以我不知道,是因爲在生小石頭前,我完全處于假死狀态。所謂假死,就是身體沒有任何生命特征,身體機能卻沒有消失。我就是這麽出現在外婆和梅姨視線裏的,姡族山谷的峽口處。
她們發現我時,就那麽孤伶伶地躺在那,周旁也沒任何人,兩人悲恸到五内俱焚,以爲我已經去了。後讓族人翻遍了山谷,也沒找到是誰将我送過去的。等過兩天,發覺我雖然沒有呼吸了,可是身體并不會發腐,外婆即使巫術高明也探不明白。
就這樣過了兩月,外婆與梅姨驚愕地發現我的肚中似有異樣,明顯感覺到有生命力在。之後,随着月份過去,我的肚子一天天的變大,外婆又驚又怕,驚的是我明明像已故去,卻有個孩子在肚子裏在長大;怕的是我像母親那樣,也是在死後生出鬼胎。
就在将近八個月時,我突然有了生命特征,心跳、脈搏、呼吸都回來了,不僅是這樣,從脈象看有滑胎的迹象。我不像當年的母親,是真的死了,所以外婆不好直接給我剖腹取出孩子,再說哪怕我真的死了,她也不忍這麽做。最終她與梅姨帶着離開山谷,回到城市裏,進了醫院,經過一系列檢查後,判斷孩子要早産,不能再留在母體了,于是就安排手術把孩子剖腹出來。
因爲是早産,怕營養供應不足,在保溫箱内足足保護了三個多月。離奇的是,我在剖腹後兩周,腹部的刀疤不但愈合,連痕迹都消失了,就在第二天我醒來了。
之後的事,我就都清楚了。應該是叫記憶隔斷吧,小時候外婆出事,梅姨帶了我們來到城市裏生活,我流浪各地尋找救外婆的方法,這些都記得。唯獨那段邂逅,邂逅之後的所有事都不留存在腦中了,而外婆醒來的過程則變得簡單,就是突然有一天她從療養院裏蘇醒過來了,然後梅姨把她接回了家休養,我終止流浪的腳步。
當一切化繁爲簡後,真的好似我的人生就是如此平凡,最多是比别人多走了幾座城市。
可是事實的根本卻不是這樣,我忘了一些刻骨銘心的經曆,忘了許多同生共死的夥伴,也忘了他。原來之所以那麽偏愛《小小》這首歌,是因爲曾經有一個人總是那麽溺愛的、眷寵的喚我。
他的名字叫,盛世堯。
光是這麽心頭劃過這個名字,就覺巨大的悲恸染滿心房了。在那奈何橋畔的每一天,我都在盼着與他再見一面,哪怕下一瞬就煙消雲散,可是到最後彼岸花開時,孟婆卻告訴我說他不會來。縱身而躍忘川河内,不求别的,唯一所求,就是能與他有同一種結果——魂飛魄散,想以這種方式來固守我的長相守,結果,還是沒如願。
外婆是懂我的,我那嗜睡症的由來就在此,當夢中出現他身影時,就代表我記憶陷入輪回了。假如我不出去走一圈,根本無法再固守原地,哪怕明知外婆與梅姨會爲我擔憂,哪怕已然知道小石頭是我的兒子,是我與他盛世堯的孩子,我還是無法再沉定原地,否則,我會瘋的。
h市,簡甯一的家鄉。
我分析過整件事,就當時冥海旁的情景,最有可能将我送到峽谷的隻有是她,因爲其餘的人都死了,包括莊聿。想來看看她是否回了原來的城市,如果在,那就問問她最後是怎麽出來的。也隻有她可以與我聊一聊那場終結了。
将雙肩背用力往背上颠了颠,輕聲說:“走,我們一起去見見老朋友吧。”
在來h市前,我先去了荊舟。放空了思維不去緬懷過往,直接就從暗道進到了地下密室,推開門的霎那,即使有心理準備,看着那處石台還是怔愣,心口的洞在放大。三盞續命燈已滅,長生牌橫倒在那,我沉默地走過去,将續命燭與長生牌都收在了自己包袱裏,然後帶着它們一路到了這座城市。
從某種意義上而言,我将續命燈與長生牌當成了他們,背在身上,就覺他們與我同在。曾經将他們魂收斂的指環還挂在我脖子上,在外婆告知我一切後,就讓外婆探找過裏面可還有魂氣,答案顯然。
找到簡甯一時,我們都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她看着我怔怔不語,我看着她感慨萬千。
可在我問出是否是她把我送去姡族山谷時,她卻驚訝反問:“不是你把我們給送回來救我們上岸,然後悄悄離開的嗎?”頓時,如墜迷霧,我蹙起了眉,“你們?”
簡甯一帶我去了一處地方,那裏的氛圍我很熟悉,因爲很早以前常常會去,因爲外婆的關系。
是,療養院。
她輕車熟路地帶我一路進内,到得院中時就駐步,然後循着她的視線,我看到了陽光底下一張輪椅上背坐着一個男人,心口倏然而緊。簡甯一擦身而過,向那位置走去,我就站在原地眯着眼看着,看她走到近旁,附身輕語了句什麽,然後那背朝的男人,扭轉了頭向我這處看來。
熟悉的輪廓,熟悉的眉眼,但,不是盛世堯。他是莊聿。兩人長得再像,我也能在一眼之間分辨出來,相信就是簡甯一,也是如此,她也定能一眼就認出誰是莊聿。
胸口傳來窒痛,是因爲屏住呼吸缺氧所緻。平靜的視線在我處溜了一圈,就收了回去,他又背轉過身。等簡甯一把他推回房間後出來,我才問出疑惑:“他沒有死?”
她點點頭,“當時的情形你是知道的,我抱着他,他已經斷了呼吸,就連魂也......後來我就在你面前昏過去了。再睜開眼時,仍然是摟抱着他的動作,隻是場景換了,我們已經回到了岸上。以爲是你把我們給救上了岸,而我懷抱着他,明顯能感覺到他有了氣息。用盡一切辦法将他帶出了那片山地,然後輾轉回到我的城市,盡管他有了氣息,但卻始終像個植物人一樣,直到半年前,他才突然醒過來,慢慢調養康複成現在這樣。”
半年前?差不多就是半年前我開始得嗜睡症的,兩者之間會有關聯嗎?
我問:“那他是失憶了嗎?”剛才他看我的眼神,沒有一點波瀾,十分平靜,完全不像以前的他。簡甯一搖頭,卻道:“我不知道。他醒來的這半年,沒有開口說過一句話,我與他溝通也沒有問題,他能聽懂我在說什麽,隻是從不開口。”
-----------餘下部分在底下,大家别漏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