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有液體滴在我臉上時,心已變得寒涼,絕望充斥滿腦,無數個聲音在嘶喊着他的名字,盛世堯,你,怎麽了?微涼的指尖抹上我的臉,他輕聲說:“小小,别哭。你很快就能醒來了,現在睜不開眼是因爲魂脫離身體再歸位後短暫的修複期。”
原來,盡管我睜不開眼,眼淚已經在止不住的流。
我在心間問:你怎麽了?告訴我。不是他真正成魔,能力強大到在彈指之間将巨樹都毀滅了嗎?
“其實我并不算真正成魔。”盛世堯開口一句話就論定了一件事實,他說:“魔,是一種意念,我之所以能吞滅犼的魂,不是因爲我強大,而是我欲強大的意念超過一切。在我的身體裏,一直有兩股力量在厮殺,這兩股力量叫正與邪。如邪勝過了正,甚至吞滅正的話,那我才算完全入魔,然後心之貪婪、嗔怒、癡妄,障礙己心,令神魂堵塞,此乃真正将我神魂封印,至此堕入魔界。這樣的我,不會是你想見的,會變得......狠辣、果斷,也無牽無挂,這才是魔道。”
我想我是有些明白他意思了,他在說假如他真正成魔,那麽就不會再是我的那個盛世堯,他會忘記我,甚至對我也狠心絕情,所以他不願成魔。
耳旁清幽的聲音仍在繼續說着關于魔的世界:“一旦成魔,就是無虛實真假,無情義忠孝,無喜怒哀樂,無情界,乃至無人性界,無善意,毀滅天道,無智亦無得,存魔念,故無恐怖,接近魔祖夢想,成就涅磐,三生爲魔。至此,我與你兩世情緣終滅。”
紊亂的氣息湊近到了我耳旁,然後是他身體半壓着我,一條手臂橫繞在我腰間,如每一次入眠的睡姿一般,輕到不能再輕的聲音就抵在耳畔:“小小,如果我變成這樣,你會失望吧。所以我不變,讓正念壓住邪念,隻借用犼魂的力量讓正邪平衡,充其量我隻能算是個半魔。”
所以,你與犼最後的抗争中,是傾盡了全力嗎?
“呵,小小,你好敏銳,也是這般聰慧,我也放心了。以後我不在你身邊,無需我太過擔心了。”
他的一句“不在你身邊”徹底将我擊潰,心中嘶吼着:盛世堯,不許你說這樣的話!可能是那股激動的力量沖破了什麽,我的眼睛倏然睜開,急轉頭而看,隻那一瞬,我的心如撕裂般的洞開。嘴裏吐出的是破碎了的聲音:“盛......世堯,你怎麽會變成這樣?”
就在咫尺之處的盛世堯,居然滿頭白發,滿臉皺紋,他變得蒼老如老翁,眼睛微眯着似要睜不開了,而他嘴角不斷有黑血在溢出。在聽到我說話聲音時,眼睛睜開了些,然後似想牽起嘴角,但隻是這樣微小的動作,卻像無力再做,最終他氣弱地歎息:“小小,還是讓你看到這樣的我了。本來想,你還要一會才能睜眼,那麽把該跟你說的都說了,等你醒來就可不用見到這樣的我了。”
“什麽叫見不到這樣的你?”我驚駭而問,他在說什麽?就算他......那個字我不敢去想,就算那樣,他也還在我身旁,爲什麽說我會看不到?一個恐怖的念頭劃入腦中,我不敢置信地問:“你會......灰飛煙滅?”盛世堯沉默,星眸黯淡無光,我嗅到了絕望的氣息。
一幕幕影像劃過腦海,是從劉悅到六子,到周通,以及到影月最後的畫面,然後那時我就驚惶地去回看被困住的盛世堯。可怕的先知預言,竟在那時就有了預感,哪怕我不敢去深想後面,也不代表就不會發生。聽到自己空茫的聲音在問:“所以,盛世堯,你要失約了嗎?忘記你的誓言了嗎?你說要守我百歲無憂的,我現在不過二十多歲,離百歲還有那麽多年呢,你怎麽能先走?”
而且還是以這種方式,灰飛煙滅,從此世間再無他!
“小小,對不起......”
不,我不要他說對不起!剛才楊文浩的魂對我說對不起,就煙消雲散了,他盛世堯不能說這三字,他也沒有對不起我。用盡全身的力量想要撐起身體,可完全徒勞,隻能擡手環住他側躺的肩膀,一字一句說:“盛世堯,你不能丢下我,我早說過,你生我就生,你死我亦死。所以,你絕不能死,你知道嗎?一定還有什麽辦法可以救你的,對不對?告訴我,一定有的。”
淋漓的淚,崩潰了的情緒,讓我變得歇斯底裏,到最後我都是用尖聲吼出來的。
可我再激動再瘋狂都沒用,微眯的眼在漸漸阖上,隻看得到他嘴唇在蠕動,我将耳朵湊近了去聽,依稀可辨:“三生石上刻今朝,孟婆攤前求知曉。有情天亦老,少年滄桑正好。最是相思難負,一曲共譜琴蕭。鼓弦别夢淚迷離,冷風殘月天曉。孤舟釣江客,共唱漁家晚。”
好熟悉的詩句,但我混亂的思維根本記不起來何時聽過,直到他說出最後一句:“小小,待汝長發及腰,我娶你可好?”赫然想起在那姡族的山谷最美麗的夜晚,他對我吟的一首首關于“待我長發及腰”的詩句,我急急應答:“不用等長發及腰,盛世堯,你現在就娶我吧。”
可是靜默輪回,他的唇不再動,眼睛沉閉上。
我怔怔凝着他的臉,淚已幹涸不會再流,一切癡念都終止在這裏,隻剩了悲涼和平靜。将他往自己懷中抱緊一些,讓他的臉埋在我脖頸處,就如當初第一次被他當作抱枕時一般。
盛世堯,你知道嗎?在你許我誓言的那個夜晚,我隻許一個願望,就是惟願與你歲歲長相守,生生且不離。當時在你懷中,還做了個很美的春夢,我長發已及腰,紅妝鋪陳十裏橋,羨煞鄰裏村媪;你如神邸一般走來,将我婚娶,落下門簾,吹一首鳳求凰;鴛鴦被暖度**,相守白頭到老。
這所有一切的前提,都是不能沒有你啊,我想與你長相守,我想與你相守到白頭。早前就認定了,百歲無憂的前提是不能沒有你,現在你這樣靜躺無聲,要我怎麽無憂?怎麽活百歲?是在失去你的無邊痛苦裏,永遠沉淪嗎?
眼前恍然而過第一次見他時的情景,都說一眼萬年,我在見他的第一眼時,就注定了走一趟輪回。可如果我能預知到後事,那麽甯願就将那一眼停留在那,不要有任何的妄念,甚至不要去到那座城市。那樣,他可能就不會......心中有個聲音在反駁:你也說是注定了,你們注定了數千年的輪回姻緣,無法更改的。不在那刻相見,也會在今後的任何一刻重逢,是天命。
天命!我眼睛倏然而亮,而這時突覺環抱着的身體有異樣,心中大喜,難道剛才他隻是緩了口氣?他那麽強,以前每一次無論他受傷再重,都能自我恢複過來的。可等我翻開他仔細去看時,卻發現他雙眼依舊沉閉着,但是臉上的皺紋在慢慢淡去,已經變白的頭發也在轉黑,怎麽回事?他爲何在短時間内蒼老了,又再恢複容顔?這就是他曾提過的蛻化嗎?
可是他的蛻化時間不是應該要一個月,怎麽會突然縮短到隻在十幾分鍾内?去探他鼻息,完全沒有;心率,無跳動;脈搏,依然沒有。但我知道他不是普通人,不能以常人的生命特征來判斷,假如現在他的改變真的是蛻化過程的話,那麽就意味着他其實還沒死。可之前他等于默認了自己身體會灰飛煙滅這件事,他不可能會推算錯,所以,此刻他的蛻化恢複,很可能是他生命殘留的最後瞬間。
我不能再等了,剛才驟然想到“天命”兩字,讓我記起最後那命運惡魂的話。原來,反反覆覆,即便是惡魂已滅,它早已鋪下的局還在持續,因爲它将那個局隻設在盛世堯一人身上,所以逃不了,該應的天劫還是要應。他成魔,劫在,他不成魔,劫仍在,這是一個不死不休的輪回。
都說是天命了吧,前一刻還渾身無力,四肢都不能動彈,這一刻,身體裏就積聚了一股能量。我撐坐而起,忽略周身的疼,到這時,這些疼于我來說已經不算什麽了。
隻輕輕一拽,就将脖頸上戴着的紫玉指環給拉了下來,隻是留了一圈血痕在脖處。輕握了數秒,在感應不到任何聲音時,我歎氣,也罷,希望這枚已經沒有神力的指環,還沾染着殘餘的那三縷魂氣,然後與他們的堯哥同在。指環戴入他指間,果然之前他沒說錯,尺寸剛剛好。
“成曉,你要做什麽?”耳旁忽然傳來幽聲詢問。
我怔了下,側眸而看,這才想起旁邊還有人。簡甯一正抱着莊聿,神色呆怔地看着我,飄了眼莊聿的臉,沒等我開口說什麽,她就先低語了:“一切都結束了。”
哀漠的眼中,連絕望都沒有,隻剩一灘死水般平靜。
我們何其相似,同抱着心愛的男子枯坐在地,而他們都沒了氣息;我們又不相似,簡甯一的結局我不知道,但自己的結局卻清透明白。
沒有回答簡甯一的問題,她也不需要我回答,當說完那句之後,她就重重栽倒而下,正是跌在莊聿的心口。她的雙手始終都沒有松,緊緊的,環住。
我回轉眸光,見盛世堯的容顔還在變化,已經恢複成原來模樣了,但依然在褪去滄桑,消去眉宇間的皺褶。頓悟過來,他這是要返回童顔,這樣才算是虛拟的一場輪回。我閉上眼,不再去看,也不再去聽,将自己放空,随着那股能量運轉,漸漸的身體變輕了,漂浮而起,周身暖融包裹,疼意不再。
睜開眼,看到底下的自己與簡甯一那般,倒在盛世堯的身前。我的魂,再一次遊離出來了,而這次不再受禁锢,完全可以自行操控。貪婪地凝着那張臉,隻想再多看一眼,因爲即便是早已将他銘刻于心,可在随着等下的魂入化劫,那些銘刻都将會消失,包括我自己。
我的天命從未改變,最終結局都是——魂飛魄散。前一世是玄女時就是,文案都記載了,是應龍不信天命,定要逆天而行,将我暗藏在數千年後輪回;但輪回這一世,我依然沒逃脫這命運,不是我不能逆天,而是兩世我都過不了這情關。實在是,愛他,至深,至死不渝。
盛世堯,不要再有下一世了,太苦,我不要你再等兩千年。
如果說,我在人世間還能有最後一個願望,那麽就用我的心建一座城,獨許你一世安生。隻這一世,做個平凡的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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