腦中一遍遍地晃過我最後側目看到的流蘇下方的臉孔,眉如翠羽,肌如白雪,當時我在心底是這麽形容的,不知是不是心理因素,這時覺得那勝似白雪的臉,白的有些異常。
因爲真正見過應甯,隻在魂城的冰牆内,還有就是那冰雕,之後即使我夢見過她好多次,可基本上都朦朦胧胧,也不曾看清她容顔。還有就是夢到她小時候,所以白天看到那個年輕女人樣子時,一邊感歎她的美麗,一邊隻覺心頭有異樣劃過,一閃而過,快得讓人抓不住。
到了夜裏睡下,也許是心念所起,也許是某種感知,讓我夢回到了魂城的那間冰室,再次看到冰牆裏的應甯,然後一下就被吓醒了。半垂着眸的姡族女人,與閉着眼的應甯,從側面看眉眼輪廓與臉型幾乎一模一樣。
我再也睡不着,滿腦子想着明天早上找個什麽借口再去那片區域。直到米娅起身時,都沒想好,她走過來看了看我臉色,問了句:“沒睡好?”我老實點頭,也如實回答:“做噩夢了。”米娅蹙了蹙眉,如我所料地問:“做了什麽噩夢?”
“夢見我們去的那戶人家,女人與孩子都在哭泣,因爲男人半夜突然猝死了。”說完心中無比忐忑,不知她會因爲我這個“噩夢”而動念再去探望長老女兒不?可她出口的話,直接斷了我的念,“夢都是假的,今天你就留在石屋休息吧,不用跟我出去了。”
很快屋内就成了我一人,石門緊閉,我兀自懊惱不已,怎麽就想了個這麽蹩腳的理由。現在可好,連這門都出不了。但就在我焦慮不已時,米娅突然急急趕回來,沒等我反應,一把拉住我就往外走,我疑惑地問:“這是要去哪?”
她頭也沒回地道:“布豐死了。”我的腦門上冒出的都是問号,“布豐是誰?”
“就是你噩夢中的那個男的。”“......”
自己有夢境預警的先知能力,這我早知道,可絕沒想過,信口開河胡編的夢境,居然也一語成谶,長老的女婿布豐真的在昨夜猝死了!
等我與米娅趕到時,已經聚集了好些人,鬼面女人都已趕到了兩人,正在處理相關事宜。昨天見過的婦人抱着孩童在懷裏,哭得眼淚縱橫,内屋的床上,用白布蓋着一具男人屍體,正是她的丈夫布豐。米娅走上前去詢問女人細節,我依在門邊環看了一圈将目光移向門外,在搜定到某處時,回頭看了看米娅,見她沒留意我這,就悄步退出了門。
當一點一點走近背對的身影時,我将她上下掃略了無數回,從目測高度到腰線輪廓,再與腦中形影相比對,很抽象,不可能說比對到完全準确,但能确定,至少相似,沒有太大的比例來去。我在考慮如何與對方搭讪,突聽斜旁傳來喚聲:“成曉,族長在找你。”
側目去看,正是鬼面女人,我隻走開了兩分鍾,就被米娅發覺了。這時背對的身影回轉過身,一道目光從流蘇背後射過來,我心中一緊,這目光......爲何有種紮入心頭特别異樣的感覺?好像,曾被誰這樣看過好多次。不由往前邁出,“請問你......”
“成曉,族長說你若不願意過去的話,我可以用非常手段抓你到她跟前去。”鬼面女人冷冰冰地口出警告,打斷了我欲問出口的話,咬咬牙隻好扭頭而走。有這巫女在旁,我就是想問什麽,也不好開口了。
很是惱火,錯過這次機會要找下次,難上加難。我在考慮要不要反擊一次,跑肯定是跑不掉,身在此山谷最深處,要想跑出谷外根本不可能。但以蠻力與身旁這鬼面巫女鬥一下或許可行,雖說她有巫術,可以米娅對我的重視程度,當不敢真拿我怎樣,加上我有影月傍身。
就在我沉定心念,手撫腰後影月刀柄時,突然誰插肩而過,感覺對方手指在我腕間拂過,一陣酸麻,我立即回頭去看,發現是那流蘇女人的丈夫,依舊如昨天那般包頭包臉。
這在剛剛重進此區域時就察覺到了,雖然此處多爲男女同居的夫妻,但還是極少看到有男人在外出沒,偶爾一兩個出來的,也都是如這位一般包頭又包臉。可見此處女人的地位遠高于男人,有點阿拉伯男女反位的感覺。
凝定目光,死死盯着那抹身影,看他走近自己妻子後,環住她肩,兩人相依着離開視線。回轉過身,長吐了口氣,雙手垂在兩側緊握,卻沒再撫上腰間,與鬼面巫女一同走回了長老女兒家。剛一進門,米娅就走過來面色微沉地問:“去哪了?”
我飄了眼那邊仍在哭泣的女人孩子,淡漠地道:“出去透透氣。”
米娅衡量的目光搜刮在我臉上,最終什麽都沒說,回轉身與人交代了幾句,就帶我離開了這片區域。回去路上,她問我怎麽看?我愣了下,她解釋說布豐猝死這件事。移轉目光去看她,神色平靜中帶了笃定,我問:“你也看出來了?”
她點了下頭道:“沒錯,昨天來時就留意到了,隻是沒想會這麽快就出事。”
布豐不是猝死,是被他妻子殺掉的。這個事實我在進門後環看一周就了解到了,昨天來時就見長老女兒面色悲苦,偶爾外露的手腕間似有傷痕,而屋内隐隐聽到孩童哭聲,今天再過來,哭泣女人懷中所抱的孩子,很明顯身上有外傷。這些傷的由來一眼就明,這個家裏存在家暴,姡族女人天性中有着強勢,長期處于家暴環境下,終有一日反彈。
那個内屋裏,有很濃的血腥味,甚至地面都還有血迹沒擦拭完。之所以事情會發生在昨晚,很可能也是因爲長老死去,布豐再無顧忌,對妻子和孩子下了狠手,妻子憤怒心起,将他殺害。這些事雖隻是我腦中猜測,但離事實不會太遠了。感慨自己跟着盛世堯後,對外在環境也有了敏銳的觀察力,能夠一眼洞悉事情背後的真相,無形中,我在改變與成長。
米娅肯定了我的推斷,她說她與長老女兒深談過,對方也向她招認了。我輕歎了口氣,又是個家庭悲劇,問她對長老女兒打算如何處決,她卻反問我爲何要處決?
我怔了下,“她是殺人犯啊,難道不該懲處?”
“她爲什麽會殺人?”米娅冷笑,“是因爲布豐的殘暴,從孩子出生他就開始施暴,是忍無可忍了才動手的。”我堅決不敢苟同她的說法,搖了頭堅定道:“不是一個人有錯,就有權去侵害對方生命的。丈夫施暴是不對,但她可以投報到上級,讓族中領導對其懲罰,而不是把人殺害。另外,一個家庭的悲劇背後,必然有着不可扭轉的矛盾,米娅,你可曾想過是什麽嗎?”
米娅問:“是什麽?”我眯起眼,輕聲說:“人權。男女的不公平,導緻處于弱勢的男人心有郁結,這些外在看不到的心理原因,才是這一切發生的導火線。你是姡族的一族之長,該想想怎麽維持兩者平衡關系了。”不算語重心長,但也是我由衷的對她忠告。
不知道米娅有沒聽進耳去,之後回程路上,她都保持沉默。等被送回地下石屋後,她就離開了,屋内隻剩下我一人,往後倒卧在石床上。手一點點撫上自己心口,頻率正常,而下一瞬腦中劃過那身影時,立即噗通亂跳飛快起來。
半個多月來,心情從悲恸到忐忑,到擔憂與惶恐,終于這刻,轉爲激動。忍了一路的煎熬,回到這裏獨處時,才敢放任自己去想,那個名字輕歎在嘴邊:盛世堯......
原來你,早已來到我身邊。
當我與流蘇女人的丈夫擦肩而過時,熟悉的酸麻在腕間,不止這些,最重要的是,我的心間聽到了一聲:小小。獨一無二,屬于盛世堯口吻式,也是他低沉的獨特嗓音。
他總出其不意地以各種面貌出現,而我就像個傻瓜一般被他外在假象迷惑,後知後覺到最後才發現,原來他早已來到。可也因爲确定是他,我變得迷茫和不安了。
原本流蘇女人長得與應甯神似,就讓我覺得夠驚駭的了,想要再次去确認何以世間會有如此相像的人,還是像一個兩千年前的人,兩者之間會有什麽聯系。如今,她與盛世堯在一起,我很難控制自己不胡思亂想。
是盛世堯潛伏進山谷中,發現這個流蘇女人長得與應甯神似,與我一般震驚,然後到她身旁探虛實?或者是因爲某種原因,找人易容成應甯的模樣?還是......她其實就是應甯?
前兩種推測比較符合現實,可我心中轉過的念全是後者。應甯回來了,她來找盛世堯了,要與他重續兩千年的緣份,他們現在在一起,那麽,我怎麽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