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1.千年承諾

接下來,我心如死灰地任由他抱起我緩步而走,模糊的視線,再看不清他的臉。到了某處他停住,将我放下,肩背碰到堅硬時我垂眸而看,似隐隐看到黑色,這是......那張黑石塌?他随後也躺了上來,不知按了哪處機關,黑石塌開始緩緩升起,而上方洞口處本垂落在兩旁的鐵鏈梯子也自動收起。

等我們從底層緩升到地宮中時,石塌不再動,而躺在我身側的男人也不動。我擡手抹了把淚,忍不住狐疑地擡眸再次凝看他,卻跌進那深幽的黑眸中,倏然而寒栗。黑石塌、黑衣男人、黑洞般的眸子......

“是否覺得熟悉?”盛世堯盯着我輕聲開口,“沒錯,我才是你夢中的那個人。之前你當莊聿魂入我身體,從而成就你夢起之源,但你不知莊聿或許有我形,但無我的神,他黑眸裏的黑氣隻是千年練就的術數,而不是像我擁有魔瞳。你與我糾葛兩千年,即使你沒了她的記憶,但魂卻從未忘記我,所以你會一遍遍做着與我相關的夢,預知着今天将發生的事。”

他說到這輕歎:“隻可惜你空有她的魂,卻無她的身,即使能預知未來,也無法改變曆史。來吧,進入我魔瞳中吧,我帶你成魔。”

低吟到最後,那句話猶如咒語般,我直直盯着他的眼,意識沉離,堕入黑暗。腦中如炸開了鍋一樣,各種各樣的影像從四面八方湧入,有古裝的應甯,有現在的我,有祭祀的火台,有我與他的初識,有無數個未知與已知的畫面,然後那些畫面漸漸變淡,又如洪水般向外流。

忽然我意識到什麽,隐隐而覺當這些影像從腦中消失時,那麽我将會失去最重要的東西。所以我拼命想要挽留,但虛無的影像又如何能挽留的住,突然想起脫出魂城時的那一幕,我不知從哪生出一股氣息,竄遍體内四肢百骸,下一刻,我即使還在黑暗中,卻能看到盛世堯,也能聽到聲音了。

我知道,我再次開啓了心眼。

隻見他已經戴上了那銀色面具,坐于我身側,右手食指與中指并攏點在我眉心處,源源不斷的黑氣從我頭頂冒出。他在作什麽?大約半刻鍾後,他收起了指,沉重地喘息着倒卧在我身旁,緊緊圈住我腰,看着我的眸中流露沉痛,隻聽他說:“小小,睡吧,一覺醒來,你就什麽都忘記了,所有的事都與你無關,我讓你回歸平凡。我絕不會再讓曆史重演的,所有的一切,都讓我來背吧。”

他一點一點把唇貼在我耳畔,閉上眼如喃語:“甯,這是師傅僅能爲你做的。”

我的腦中霎那閃過一道奇異的白光,仿佛像是一支騰空而來的長箭,震得我大腦當機。随後是如萬箭穿心般的疼從心口泛開,似有什麽呼之欲出,我想到剛才他的話,拼勁全力用意識與那股力量對抗。我不要忘記,盛世堯,我不要忘記你!

疼痛以千百倍的強度湧進我四肢百骸,似痛還酸,似冷還熱,逼得我直欲發狂。仿佛聽到他在耳邊驚喚:“小小,你怎麽了?”我在心眼中看到自己臉色通紅,脖頸上血管似要爆裂開來一般,他立即坐起,再次雙指抵在我眉心,但隻過兩秒,他就彷如力竭而倒,不敢置信地喃語:“怎麽會這樣?”

我心中一急,想要掙脫這黑暗桎梏,從意識混沌中蘇醒過來,但卻覺眼前白光閃過,再看不到他,更覺自己意識如被一條牽線迅速往後拉,堕入無盡空間。等再恢複視力時,我愣住了,竟再次魂回到兩千年前。循着記憶中的那條路線,我暢通無阻地再次來到應甯的房間。

那扇暗門已經開啓,身不由己地飄魂入内,隻走了一會,就聽到應甯哀戚的哭聲了。這次沒人再阻攔我,循着那聲音一步一步緩緩走近,當哭聲近在耳畔時,明明黑暗無光的空間,我又一次看到了應甯身上散出來的淺淺綠光。

她似伏在一張石台上痛哭,當沉暗嘶啞的輕歎傳來時,我連魂都驚顫了,那是......

一隻大手從黑暗中伸出,撫在了應甯的頭上,我順着那手往上看,隐隐可見一片漆黑中的石台上,似躺了個身影。我直覺往前邁近,想要看清楚是不是他,但沒想隻前進了一步,就被一堵無形的牆給擋住了,這才意識到我隻是一縷魂回千年,并沒有真正走入這個空間。所以隻能作爲旁觀者,看着這一幕重現眼前。

應甯擡起頭,臉上淚痕斑斑,眼睛中全是哀戚,她說:“師傅,你現在這般都是因爲我,如果可以,我不要複活,隻想換你洗滌魔性得重生。”

我心中浮動,大抵明白這是應甯被巫師起死回生後,顯然黑暗中的巫師已經應劫成魔。隻聞如撕裂般的嗓音在半空回旋:“甯,别哭,這是天命。”

應甯抹幹淚,仰首而道:“是天命嗎?那就讓本該屬于我的劫由我來度吧。”說完她就擡手拂袖而過,隻聽黑暗中傳來驚惶的聲音:“甯,不要!”随後就靜默無聲了。

我看到應甯緩緩起身,将一道身影從石台上扶起,然後背在了身上。這時,我看得再清晰不過,是他!戴着銀面的巫師,也就是武王堯,盛世堯的前世。

這時他耷拉着頭靠在應甯的肩膀上,似已昏沉。而應甯手按某處,再次啓動機關,石台後方露出了一條通道,她背着他走進了裏面。我又能向前邁進了,似乎他們與我必須得保有一個距離,走了将近一刻鍾前方出現向上的台階。

台階盡頭是一扇石門,應甯啓動開關,使得石門開啓,我頓覺眼前豁然而亮,再仔細看時竟吃驚地發現到了那古堡之中,正是放有瑩香寒玉床的後室,那一整面牆的黑翼蝙蝠浮雕駭然而在!應甯沒有停步,直接背着人走到浮雕前,從衣襟中摸出了什麽放進蝙蝠眼中,這才恍然明白她身上幽綠的光從何而來,原來她将兩顆青璃珠帶在身上。

浮雕翅膀掀開,同時出現生門與死門。她推開了死門那扇門,裏面白氣森森,知道那等同于一間冰室。随後将人放在了中間的石台上,隻見她俯身在巫師耳邊輕語:“師傅,等我。”

驟然間白光乍現,場景在眼前翻飛,如快進的錄像帶一般,等緩速靜止時,場景又回到眼前,還是應甯站在石台前,巫師躺在石台上。但我留意到場景其實變了,先是應甯原本一身湖藍紗衣變成了白衣,而躺在石台上的巫師胸口沒了起伏,似已閉息。

隻見應甯從袖中摸出一個錦盒,輕啓而開,紫光乍現,一枚紫玉指環靜躺其中。她将紫環取出,執起巫師的手,邊将指環套進他中指邊道:“師傅,我從未忘記你許我爲妻的承諾,但師與徒乃有違常倫,隻能将此諾存于夢中。我知道,我永遠都等不到你了,但,我重啓天眼觀後世,知道終有一天你會再來,故我在冰雕中留了一句話于你,以償這千年相思之苦,也算是我一直在等你,直到......黃土枯骨,千年輪回。”

她将螓首輕靠在巫師胸口,眼角劃下一滴淚,聲聲如泣:“堯,我從未想過要永生,若千年的回首能換來一世長相守,那我願是你身旁的一株花樹,年年季季的花開花落,隻爲你回首一顧。但,這個願望,永遠都不能實現了。”

話聲湮滅間,一道白光從應甯身體裏沖出,在他們上方回旋半圈,然後化成一道白箭直射進巫師心口。我幾欲驚呼出聲,但隻一縷魂,哪裏能發出聲來。在見過莊聿與盛世堯互換靈魂那一幕後,我已了悟應甯是将自己的魂脫離軀體,沖入了巫師體内。

彷如聽到空中有回旋她的聲音:“這是我唯一能想到救你的法子了,以我天女之魂洗滌你魔氣,淨化魔魂,惟願再生後的你可以将前塵盡忘,一切從頭來過,生生平安。”

酸意從鼻腔湧出,但我無淚,魂又何來淚呢?隻覺滿心悲戚難以,最後那句話我知道并非是真的聽到應甯在說,那是留存在我腦中的記憶,是應甯在臨死前最後一刻所想。

在這一刻,我與應甯的記憶重疊,清晰地感知她心間悲苦與不舍,但又不得不爲之。

意識輪回抽離,魂回之旅終止,我又回到了自己身體内,全身如針紮般疼。依稀聽到有人聲在耳邊說話,辨析了一會,發覺還是莊聿。

“堯,你這樣濫用玄術是行不通的,她定是産生什麽變化才會如此。你再強撐下去,剛我耗盡最後心力爲你壓制的魔性将又起來了,那後面的事你......”

“聿,你閉嘴!她若有事,你别想有後面的事!”

莊聿一下消了聲。而我心在下沉,盛世堯到底在做什麽?

隻覺一股熱浪撲面而來,但在臨近我臉時,似被什麽掃過,隻餘下一兩滴落在我唇角,順着唇線滑入,我嘗到了血的味道。一股血氣沖體而出,倏然間我睜開了眼,沒忍住喉嚨口的癢意,一口血噴在了眼前的人手上,竟呈黑紅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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